传音过后不到片刻,便有一个人矫健的身姿踏夜色而来,一身黑衣同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柳青迟闻空气中的风动,怕也是不能知道那步履轻盈的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诚然,在永安王府中,他说南竹被困在鬼蜮中的话,不过是诓南尼的罢了。若不寻了个由头让南尼先行离开,叫她知道了出去的法子,日后还得了?只不过他也不会真的让南尼以身涉险,一个人去鬼蜮瞎闹腾。他已经让吴叔在鬼蜮前拦着了。
吴叔便是永安王府的管家,当初他打算将永安王府变成一个魑魅魍魉聚集的地方时便暗暗的遣散了所有的下人,还能留下来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人。吴叔曾随他父亲征战沙场,实力不在他之下,比起南尼也是只多不少,拦下她,轻而易举。
而南竹,从来都是跟在他身后,绝不超过一条街的距离,所以他不可能在鬼蜮。南尼这丫头啊,不管过去了多少年,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还是没有改变,还是一样的蠢,不知道动动脑子。一听到自己的亲人有了危险,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南氏一脉,这几个兄弟姐妹最是重感情。有时候连柳青迟都羡慕他们几个的亲情,虽然平时里打打闹闹的谁都不肯放过谁。但是只要有外人欺负了他们其中一个,那等来的便是南氏兄弟不死不休的追杀。
不到片刻,南竹便停在他面前了。南竹单膝下跪,以手撑地,垂着头恭敬的换了一声“王爷。”他虽是北浔人,这三年下来却几乎成了柳青迟的心腹影子,日日夜夜的跟随,让他对柳青迟的了解也对过去深了几分。
他亲眼见证了那个看着南昀死去可以云淡风轻的嗤笑说罪有应得,却在晚上一个人哭的像个孩子,醉生梦死的夜夜买醉,夜夜颓废。他亲眼见证了南昀给这个骄傲如天之骄子一般的男人带来了怎样的伤害,柳青迟的书房里,藏着一箱子的画像。
那每一幅画都是他亲手所作的丹青,而那画上的主题却只有一个人,北浔的南昀。曾也是他们北浔人的信仰,仿佛只要有她在,北浔便能长久的屹立在四国之首。
画上的南昀,有眉眼低垂写一副乖巧模样的,有醉卧美人倚,慵懒的仿佛一只猫儿的,有策马扬鞭眉目飞舞,英姿飒爽不输给男子的。每一个南昀都是那般的生动,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也只有在柳青迟的笔下,那人才会这般生动。
因为别人虽然也画她,画的也精湛,却没有了柳青迟画中南昀该有的一样东西。无论是哪种情形下的南昀,她的笑皆是不达眼底的,精致的眉目深处,是索然刺骨的清冷。同真人一样,如果没有认真观察过,根本发现不了。
南竹知道,柳青迟这一世是真的爱上了南昀,若不是爱到了骨子里的人,又怎么可能画出这般相像的画卷?就连他们这些从小和南昀待在一起长大的人,都不曾记得过,那女子有这样多的形象。
南昀她,约莫也是爱上这个人的罢?否则她不会费尽心思的想要讨好他,南昀想要利用一个人,绝对不需要那样费尽心思。只不过在她地心里,家国天下早就已经远远的胜过了儿女情长。于是,只能负了柳青迟。
这一对被命运捉弄的良人啊,愿你们来生不复生在帝王家,不复生在富贵人家,平平静静的做个普通人,如前世一般的相遇,紧紧把握住对方,不要再置现世安稳于不顾了。
柳青迟微微颔首,示意南竹起来。南竹于是起来,微微弯着腰站在一边。柳青迟斜了他一眼,觉得好笑,南家的哪个人不是对他恨之入骨,每次看见了他恨不得骂得他狗血淋头,不能还击才叫痛快。
然而这个傻二愣小子,却从一开始就对他恭恭敬敬的,恨不得把头低到地里去。他好像没有怎么苛待他们罢?这小子,怎的非要做出一副他很受欺负的模样呢?当然,柳青迟也知道,这绝对不是南竹故意做出来膈应他的。
若是有一天南竹能有这样的心机,他怕是做梦都会笑醒。这家伙老实巴交的简直不像是南昀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带出来的,好几次让他想戏弄,结果一看到他那双单纯的看着自己的眼睛,便心中一阵心虚,罪恶感升腾,觉得自己这般想着去作弄一个没有心机的人,你还是人么?
非人哉!于是,到了现在他还没是没能耍到南竹。柳青迟一面准备开口说正事的同时,还不忘苦大仇深的在心里诽谤道“这木头,约莫什么时候我下了个套让他跳,他也能毫无防备,甚至傻乎乎乐呵呵的跳进去罢?而且…这样的人,确定能按着我的套路出牌?会不会,我说的是什么他都不知道?”
诚然,柳青迟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而他的算计自然也只有对那些同样老谋深算的狐狸有用。对于一个连他的话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只会同只无害的猫儿一样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啊?”一声的南竹,显然他的所有算计都等于零。
为了让南竹开窍,他多心累啊,从认识南竹到现在,费了多少心思。他的心痛的在滴血,为什么为什么,他英明神武不可一世的永安郡王居然败在了这个小子手上。好几次看着他无辜的眼睛,柳青迟都会深刻的沉思道“该不会是这小子心思太深沉,连我都看不出来,他其实是假装着想要戏弄我的?”
第七十七章 乘长风入这山河天下
看着柳青迟一副欲言又止,难以言喻的精彩表情,南竹嘴角一抽,知道自家王爷又在偷摸摸的诽谤他了。从认识以来到现在,柳青迟这种诽谤就没有停止过,他已经习惯了。
然而,变成这个样子怪他不成?南氏一脉素来只有一个男儿,他一个人,底下有三个妹妹,从小到大光光保护这三个妹妹便让他心力交瘁,再也没空去理会那些纨绔子弟玩耍的东西了。
久而久之,他便养成了这个样子,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身后站的是谁,都成了保护的姿态。尽管知道对方不需要自己的保护,从前的南昀是如此,如今的柳青迟也是如此,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保护。可是,他这般已经成了习惯,又能如何?
柳青迟掩着嘴轻咳了一声之后,收敛了心中跑远的思绪,冷着脸故作正经道“南竹,我有件事要你去查。”南竹依旧是面无表情,如同以往的姿态,低声应承着。柳青迟无力的抽了抽嘴角,大兄弟,要不要这么老实?我说什么你便是什么啊?若是我说要卖你了,你又当如何?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南竹凉凉开口道“那属下会杀光了那些人,然后回来杀了你。”哦呦哦呦,你小子有本事了嘞!柳青迟提了一口气,正要骂,触及南竹那无悲无喜的单纯眼神时,心口一抽,口风一转便道“好好好,大爷您最能耐,小的不敢了,不敢了还不成么?”
南竹抽了抽嘴角,忍住说点什么的冲动,道“查甚么?”柳青迟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也不敢再开玩笑了,皱着眉头道“这醉梦居有古怪。”南竹微微诧异,看着他道“为何这般说?莫非醉梦居也干那些买卖妇女,杀人抢劫的活儿?”
醉梦居在雪缘国人的心中已经是一个不可超越的存在了,雅俗共存,开雪缘国勾栏界的先河,成为无数男子心中做梦都想一去的地方。
可是柳青迟说这个地方有古怪?原谅他在永安王府那个鬼地方待的太久了,已经自动把古怪的含义给定义成了有那种东西。而只有买卖妇女,杀人越货了,才会有人死。有人死了之后才会有怨气,有了怨气才会有那种东西。
可是放眼望去,那醉梦居金碧辉煌,比起皇宫的豪华都遑不多让,怎一个有古怪的模样了?诶,不对,哪能用繁华来判断这个地方干不干净呐!南竹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一个地方越是繁华,就代表他越是有要用这层繁华来掩饰的东西。
皇宫的繁华是举世无双的了罢?可是谁敢说皇宫那地方干净了?每天死的人都是堆了一车的从宫里运出来送到乱葬岗去。尽管金碧辉煌的让人无法直视,然而那层阴气却也怎么都挥散不去的笼罩在皇宫上空。
是以,很多人都不敢靠近皇宫,有些患有心病之人更是要敬而远之。南竹他们的母亲心便不大好,于是从来不进宫。他们几个心中困惑,便问过父亲。父亲同他们说,宫中死的人太多,不干净,阴气太重,母亲心口患有病,每次靠近宫殿便会感觉压抑,所以皇上特许母亲不必进宫见驾。
于是,南竹看着这醉梦居的眼神便幽深了起来。难怪能这么快在京城中站住脚,原来背后竟有些见不得人的黑暗么。
晓得这直肠子,脑袋缺根筋的家伙的思路和别人比起来向来是不一样的,柳青迟挫败的叹了口气,无奈道“非也非也,吾之所言,诚非汝之所想也。”
这傻小子呦,这世上有哪一个地方不是黑暗肮脏的。就是个门窗,擦的再勤快,它也有个把角落不能顾及到,染了黑暗沾了灰尘。更何况是在这污浊的人世中摸爬滚打的人,醉梦居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说是纯白的一张纸到如今,有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