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迟偏开头,双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李君言一心护着李及官,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他不开口说话,却是没有想到慕容清竟会开口。从来在太后娘娘身边便畏缩的如同一只受惊得小鹿一般的慕容清此刻双目微红,显然是忍着想哭的冲动,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哭腔,豁出去般了的道“母后!”
李君言被吓了一跳,听到慕容清这般撕心裂肺的嘶吼不禁心头一颤,毕竟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儿子,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有一丝感情。怜爱的拧紧修眉,回头问道“怎的了?”
其实心里已经隐隐猜到慕容清想要说的是什么了。慕容清其人虽不着调,却是孤傲的紧,此生交好的朋友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除了永安郡王柳青迟和唐家的那小子之外,就只有那个叫黎衣的姑娘能让他付出真心相待了。
果然,只见慕容清哆哆嗦嗦的上前,虽在颤抖,满头的大汗淋漓,却是目光坚定,道“母后,他这么多年猪狗不如的生活绝不可能是救赎!若是救赎,这种代价怎配?因他而死的人那么多,他欠的债下辈子都还不清。如果仅仅是这样就能让他的罪孽洗清,那黎衣的债谁来还!”
黎衣这个名字,终究是从众人的心照不宣中被搬到了台面上来。知情的人心头皆如同被重击了一下般,钝痛的厉害。
李及官浑身一颤,才刚刚恢复了一丝清明的目光又浑浊了下去,近乎痴迷的低声唤了一句“黎衣。”
慕容清猛的转头看向他,怒吼道“住口!这个名字你不配叫!”
李君言见他态度实在失控,便忍不住皱起眉头,出言制止道“清儿!”
慕容清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用凶狠的姿态面对旁人,不肯让人接近。甚至都忘了对方是他从小到大最最害怕的人,吼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你只记得了他是你侄儿,只记得他是李氏唯一的血脉,死也要护着他!那谁来护着我爱的人?黎衣是我妹妹!是你亲口认下的女儿,你的心怎么可以这么狠,一点都不会心疼她?”
李君言被他这失控的一番话吼的久久回不过神来,看着这长大了之后已经很少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在她眼前的儿子,不禁失神。她好像,的确做的有失偏颇了。
被家族血脉牵绊的太久,她甚至已经忘了,她曾经也是那么喜欢那个小姑娘的,甚至将她认做女儿,让慕容清立她为公主。
她甚至忘了,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如同那个小姑娘那般,骄阳似火,高傲不羁。不将这世上的一切放在眼里。那个小姑娘勾起了她年轻时的回忆,让她在这深宫里干涸下去的心有了一丝丝活起来的欲望。
黎衣刚刚被柳青迟带回宫里的时候很是放肆,约莫是因为当土匪头子当惯了,对于这宫中的一切都显得满不在乎,三天两头的便要闹的后宫鸡犬不宁。应了那句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只不过,这宫里还真没人敢打她,她也不止是上房揭瓦。
玩的疯了,有一回甚至将种着满宫桃花的长阳宫给烧了个干净。后来慕容清觉得被烧了的长阳宫光秃秃的很是难看,便琢磨着再种点什么,刚好有一批梧桐树的苗子据说快死了,慕容清就和柳青迟还有那个闹腾的小丫头一起把百来颗梧桐树苗子一起种到了长阳宫。
没承想,过了这么多年之后,那批本来该死掉的梧桐树竟是如此顽强的活了下来,而且还长的这么好。真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那句,宿命使然。
黎衣初入宫的那段时间,人人都说永安郡王带了个小祸害回来。偏偏谁都拿她没有办法,一整队的禁卫军在她面前跟小孩子似得被戏耍,连皇帝都被她追着打,整个皇宫俨然成了她的天下。
宫人将这些话禀告给她的时候,她正在易川山诵经,与世隔绝不理世事,听闻了此等荒唐事之后大惊,便携着一身暴怒回了宫。吃了几个月的斋饭,念了几个月佛号,静了几个月的心,在那瞬间喂了狗,屁都没一个。
可是当她的骨鞭噼里啪啦的打回去的时候。却发现宫中的情形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小姑娘的确闹腾,却让原本死寂的皇宫宛如活过来了一般,她那从不在外人面前笑的皇帝儿子也跟个孩子一般捧腹大笑。
四个人,三个都是雪缘著名的冰山,此刻玩闹的其乐融融。就连她儿子心尖尖上的那人,被称作凌霜傲雪的冷面公子唐成钰的眉眼上都带着笑。
看着这般场面,她默默的将骨鞭收了起来,不动声色的出现在四人身后,轻咳了一声。她那皇帝儿子毫无意外的在看到是她之后吓的魂飞魄散,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丫头面前,她觉得十分丢脸。
而那小丫头的的确确是毫不给慕容清留面子的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慕容清,你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怕娘,哈哈哈。”
她皱眉,这小丫头竟然敢直呼皇帝名字?太没有礼数。但是依旧不动声色,她倒要看看,这在宫人的口中传的神乎其神,能上天入地的小丫头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慕容清讪讪的对她行了礼,却是第一时间将小丫头护在身后,挡住了她探究的目光。素来怕她怕的要死的儿子竟敢挡在别人身前拦住她的视线了,她颇为诧异,对这小丫头的印象微微深刻了一些,并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什么样的丫头,能让这三个人都这么上心?唐家的小子她不了解,却知道是慕容清心尖尖上的人。对于自家儿子喜欢男人这回事,她并不怎么拦着,只是让慕容清自己掂量清楚了,他不比常人,是皇帝。
只要把皇室最重要的子嗣问题解决了,她也懒得管他们两个人上天入地了。就算到时候有旁人反对,没准她心情好的时候还帮着他们俩拦拦。
可是柳青迟这小子,从小和慕容清一起长大,也算是她的半个儿子了。她对柳青迟的了解不亚于慕容清。那比慕容清还要眼高于顶的人,怎么也能被这小丫头迷的神魂颠倒?
待三人依次见了礼之后,那小丫头依旧睁着双明亮的大眼睛毫不忌讳的盯着她看,慕容清急的恨不得捂住小丫头的眼睛,自以为隐秘的对小丫头使了眼色,然后干笑着对她道“母后,您怎么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翻阅相濡以沫的梦
顿时,她有一种这里不是冰冷的皇宫,而是家。顽劣的小孩惹了祸之后躲躲闪闪的掩藏自己顽皮的结果,而不是礼仪得体进退有度的皇帝一见到她就冷着脸行礼的感觉。
这种感觉毫无意外的让她觉得欢愉。嘴角不可抑制的向上翘了翘,她想压下,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笑意。故作冷然道“哀家在易川山诵经时便有人将状告到哀家面前来了。你说哀家回来做什么?”
慕容清打哈哈的干笑着,将那小丫头藏的越发紧了,却是不敢回答她的问题。她的目光如炬扫过其他那两个人,只见柳青迟痞子般的吹着口哨移开脑袋不看他,唐成钰闭上眼睛一副淡然与世隔绝的模样。
她被气笑了,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好了,现在跟哀家老实交代清楚吧。”
于是三人狗腿的奉茶的奉茶,捏肩的捏肩,讲故事的讲故事,将如何遇到这山大王如何将她带了回来如何与她交好像是倒豆子一般全倒了出来,最后,慕容清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她道“母后你瞧,我都没个妹妹,不如让阿黎当我妹妹好了。”
她嘴角抽了抽,将嘴边那句“你没有妹妹,那青月是谁?”给压了下去。青月和他们几个素来不对盘,见了面也是少不了一顿吵的,这般好的气氛,她还是莫要打扰了。
而且她也是真的喜欢那小丫头,鬼灵精怪的,又放荡不羁的和她年轻时一样。她的年少轻狂在跟随慕容榭之后便被消磨干净了,如今看到一个同她这么相似的丫头,就觉得好像是上苍眷顾,特意让她看到了这小丫头会如何代她,活完这精彩肆意的一生。
可是一转头,已经是故人不再了。有时候她甚至会想,人的一生怎么就这么长呢?看遍了庭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看着故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到最后这旧时光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翻阅相濡以沫的梦,回头难以追回的曾经。
张着唇半晌吐不出一句话来,李君言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良久之后才道“清儿,我并未……”
想来,那小丫头对慕容清的确是很重要的。此生慕容清唯二的两次反对她都是为了那叫黎衣的小丫头。也只有真正和她相处过的人才会知道,她确实值得吧。
慕容清鼓起来的勇气在李君言久久的沉默之中消磨殆尽,硬着头皮道“母后,你有心护着李及官儿臣知道,但是欠黎衣的,儿臣一件都不会忘。”
李及官全身一僵,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呢喃道“我欠她的?阿黎,我欠你的……你在哪里,你来讨债啊,你在,哪里!”
见他重新陷入癫狂,李君言眸中滑过一丝不忍,近乎哀求般的看着柳青迟和慕容清两人道“阿迟,清儿,算我求你们,放过他,当他已经死了可好?”
李君言放低了姿态,连自称都从哀家变成了我,柳青迟和慕容清对视了一眼,皆懊恼的低下头,闷闷道“谨遵太后娘娘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