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泽帝沉稳的落座,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神态闲适无忧的舒知茵。
景茂庭坐在齐汀旁边,跟舒知茵相对而坐。齐汀知他不饮酒,便将带来的一壶山泉水摆在席案上。
如往年一样,中秋佳宴上欢声笑语,猜灯谜,雅歌投壶,斗茶赋诗。舒知茵如往年一样,恬淡宁静的坐在美人榻上,在那棵茂盛的桂花树下,好整以暇的看着众人的欢快热闹,似乎与这混沌的尘世无关。
景茂庭神色如常的喝着山泉水,始终端坐于案边,频频看向舒知茵,已是过了一刻时,他很确认她一眼也没有看过他。她总是对他视若无睹,两个月不见,她的冷漠疏离更甚。
忽然,在他又一次收回看向她的视线时,她的身子一转,回视了他。他的心猛得一震,她在微笑,笑得赏心悦目,好像在提醒他是时候求娶了。
不打算当众求娶了吗?舒知茵明眸里浮起了薄雾,他是在迟疑?她冷冷一笑,霍然站起身,目光清静,步伐轻快的穿过欢笑的人群,要回公主府了。
“福国公主,请留步!”景茂庭立刻起身呼唤,语声急切。
闻言,舒知茵驻步。
四周的人纷纷遁声看去,发现景茂庭目不转睛的走向福国公主,顿时惊讶,不知已发生或将发生什么事,便好奇的张望着。一时间,整个御花园里的目光都集中在景茂庭的身上。
刚正冷酷的使人敬重而高不可攀的景大人,在皎皎月色里和通亮的灯光中一步一步的靠近着,骄纵傲慢趾高气扬从不将世人放在眼里的福国公主。
鸦雀无声,气氛很紧张。
舒知茵慢慢的回身,迎视景茂庭,微微的扬起下巴,嘴角噙着一丝薄薄的笑意,清脆声问:“何事?”
景茂庭看到她笑容里的得意,忆起初次见她时她美艳的容貌、单薄的身姿、明媚的笑容、空灵坚韧的气质,不由得,他脑海中忽然浮出她用那种稀疏平常的语调、从容冷静的模样提出让他做她的面首,心被刀戳一般,他目光一闪,恢复沉着神色。
舒知茵由衷的笑着,笑容比百花灿然。
在诸多揣测诧异的注视下,景茂庭走到她面前站定,抬起右手,亮出一支翠绿的玉镯,举到她眼前,如她所愿的当众求娶:“这是景家的传家玉镯,今日以它向你求娶,请嫁给景某为妻。”
他的声音有点颤,拿着玉镯的手也在颤,他的双腿也在颤,做这样的事需要多大的勇气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片哗然!
景大人当众向福国公主求娶?!
难以置信的目光瞬间涌汇向皇上,见皇上神情自然,透露出只要福国公主同意,他就同意。转瞬间,目光涌汇向景大人的养父齐老,齐老一副和蔼的神态,俨然是知晓并满意。洪流般的目光扫过太子殿下的震惊、太子妃的错愕、沈皇后的茫然、荣妃的不可思议,发现景大人依旧的笃定真诚,才齐齐涌汇向福国公主。
只见福国公主在笑,笑得宠辱不惊,笑得漫不经心,与他的目光交错,语声不紧不慢的问:“天下那么多女子,你为何偏想娶我为妻?”
见状,难以置信的目光洪流,更加的难以置信。福国公主真是天生的薄凉,那日在紫屏园中许国二皇子精心准备的惊喜足以令天下女子心花怒放,却感动不了她。今日,名扬天下的景大人当众向她求娶,莫大的风光,她竟也不以为意。
景茂庭郑重的道:“因为景某爱慕你。”
舒知茵笑道:“能得到天之骄子景大人的爱慕,我倍感荣幸。”
可是,旁观者们从她的语气中和神态中,并未觉得她倍感荣幸。
景茂庭认真问道:“嫁给景某为妻,你愿意吗?”
福国公主愿意吗?抛开朝臣和公主的身份,景大人的修为配福国公主绰绰有余。即使朝臣和公主的身份有别,但以景大人的德行配福国公主也不逊色,更何况景大人真诚的当众求娶表达爱慕之心,福国公主还需要考虑吗?只是太意外,景大人居然会爱慕福国公主!
于众人紧张焦急的等待中,舒知茵娉婷而立,微笑着平静的说道:“我不愿意。”
一片的目瞪口呆!
福国公主拒绝了景大人!
景茂庭一愣,手一抖,眸中闪过深邃的痛楚,深深的看着她,可恶至极的她。
舒知茵不与他对视,眼帘轻扬,明艳的容貌里浮现出与生俱来的骄傲,轻描淡写的说道:“此时此刻此地,我不愿意嫁给你。当我要嫁给你时,我自然会告诉你我要嫁给你。”
闻言,景茂庭懂了,缄口不语。在异常寂静尴尬的氛围中,他背脊发麻,血液在渐渐凝结,却神色沉静,从容不迫的收起玉镯。
齐媛赶紧奔过来解围,温婉的笑道:“婚姻大事,是需要给福国公主一点时间认真的考虑考虑,不能过于轻率的答应。”
舒知茵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看了景茂庭一眼,干脆利落的转身,步伐轻盈的走出了人群,浑身洋溢着不可一世的高贵。她走进了寂然的秋夜里,空气中飘着桂花的冷香。
景茂庭收妥了玉镯,点尘不惊,当舒知茵转身的同时,他亦转身返回席位,若无其事的执起细瓷杯饮着玉泉水,气度非凡。在围观的目光陆续移开后,他离席,经过舒泽帝身边时,耳畔响起舒泽帝沉声询问:“后悔没有选另一种药吗?”
后悔吗?景茂庭沉默了片刻,恭敬的道:“臣先告辞,明日一早查案。”
夜色深凉,舒知茵乘着香车宝马出了皇宫,她闭目端坐,思绪空空静静,连同她的心空落落的。
良久,马车的速度放缓,如锦轻叩车厢,禀道:“景大人在前方的巷子口,挡住了去路。”
舒知茵眼帘微抬的道:“让他去公主府南侧门等我。”
“是。”
当如锦折回后,马车继续前驶,驶入了公主府。
舒知茵独自提着宫灯,踩着满蹊青草,走到多年未曾打开过的南侧府门前,慢慢解开缠绕住门闩的藤蔓,缓缓打开府门,临风而立的景茂庭像一束光那样赫然映入眼帘。
把宫灯搁在门边,舒知茵笑盈盈的迈出府,走到他面前停下,抬首瞧清他冷沉得吓人的神情,轻笑问:“怎么了?”
她笑得好得意,问得好无辜,景茂庭冷声道:“你让我当众向你求娶,而你当众拒绝我,很愉快?”
舒知茵轻声道:“不愉快也不悲哀。”
景茂庭寒声道:“是吗?”
“在那样的时刻我选择心甘情愿嫁给你,在这样的时刻我选择不愿意嫁给你。”舒知茵从容的笑了笑,扬眉道:“任何时刻,我高兴怎么选择就怎么选择。”
“你真善变!”
“对。”
“你在玩弄我?”
发现他眸中凌厉的危光,舒知茵沉默。
景茂庭定睛看她,一丝不苟的问道:“那日你说你心甘情愿嫁给我,可是真的?”
舒知茵不禁想笑,笑意刚起,便听到景茂庭极冷锐的语声重重压下:“不准笑!”
她受惊的一怔,笑容定格在脸上。
景茂庭迅速闪身去府门边提起宫灯,将宫灯移近她脸边,照亮她明艳容颜,仔仔细细的观察她的神情,正色道:“回答我。”
舒知茵双睫一眨,抬手欲挡住刺眼的光亮,她的手刚一动,就被他的大手抓住,不轻不重的握在掌中。她心弦一颤,默默用力抽离出手,她抽离手用多少力道,他握住她手的力道便是多少,她增他增,她不动他亦不动。
“回答我,那日你说你心甘情愿嫁给我,可是真的?”
“你相信了?”
“我相信了!”
“你相信了。”
“我相信了。”
舒知茵笑着提醒道:“下次再要挟别人时,可要再谨慎点。”
景茂庭面罩冰霜,克制住将她拥入怀里揉碎的冲动,语声低沉:“舒知茵,你让我以后还怎么相信你?”
“你为何要相信我?”舒知茵云淡风清的道:“世人多虚伪奸诈,你不是深谙此道吗?”
景茂庭一字一顿道:“那日我说我心甘情愿娶你,是真的。”
舒知茵平静的道:“我知道。”
“今日我说我爱慕你,也是真的。”
“我知道。”
景茂庭的眼睛一亮,心里猛得溢满欢喜,她知道就好。
舒知茵慢慢的抽离出手,捊了捊的吹散在脸颊上的发,便捉住他提着宫灯的手腕,使光亮更为移近她的脸,让他更为清晰的看清她的神情,笃定的道:“只有我决定要嫁给谁,我才会嫁给谁,任何真诚的付出和虚伪的伎俩都影响不了我的决定。”
景茂庭默不做声的将宫灯挪开,以免烤伤她细嫩的肌肤,迎着她清冷的眸子,沉声道:“我知道了。”
舒知茵笑了笑,自他手中接过宫灯,朝府门走了几步,回首问:“太子府幼女案沸沸扬扬,是你所为?”
“对。”
“因太子对齐媛的伤害,让他吃些苦头?”
“这是其二。”
“其一呢?”
景茂庭抿嘴沉默。
舒知茵眉心一蹙,可想而知的道:“为了我,让太子尝尝名声受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