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珞指着屋旁松柏林,“听到里面鸟叫了吗?每人三支箭,谁射中的鸟多谁赢,准备好了吗?”
李昌铭试了试弓弦,又挑出三支竹箭,对着林间比划两下,笑道:“行了,来吧。”
承影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用力朝松林扔过去,紧接着呼啦啦飞出一大群麻雀。
“好家伙!”李昌铭低呼一声,“嗖嗖嗖”三箭出去,三只麻雀应声而落。
他得意地看向魏珞,“你怎么样?”
魏珞也收了弓,浅浅笑道:“回去写信吧,我得从百户做起,从小兵一步步往上爬太慢了。”
李昌铭气道:“娘的,张口就正六品,你怎么不从总兵做起,一步就能登天。”
“你要能有那个本事,我无所谓。”魏珞面无表情地说。
宁夏是九边重镇之一,总兵乃正二品武官,拜征西将军印,不管是任命还是调遣,需得经过内阁合议并要圣上首肯才成。
两人说话的工夫,承影已提了箭回来。
只见他左手三支箭,箭尾涂了朱漆,是适才李昌铭用过的,每支箭上挂一只麻雀,而右手拿着的三支箭上,每支箭串了两只麻雀。
李昌铭眼都直了,恨恨地撂下一句话,“以后我再跟你比箭就是猪!”
魏珞立刻想起杨妡狠狠地骂他是猪的话,冷峻的脸庞立刻浮起温柔的笑意,动作利落地将竹箭上的麻雀褪下来,吩咐承影,“拿去让张大娘烤了。”回头又对李昌铭道,“你可得抓点紧,我八月底出发。”
“要去就趁着天暖和早点去,八月底走的话,到宁夏至少九月中,就该冷了。”
魏珞笑道:“我在那儿长了十几年,冷不冷的早习惯了……八月是五姑娘生辰,我等她过完生辰。”
“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李昌铭想起怀里写着两人生辰八字的纸,摇头晃脑地说,“我走了,回去让钦天监早点给你们合算出个大吉的日子,对了,那个什么官媒你也别找了,明儿我让府里长史去谈。”
王府里设有长史司,总领王府庶务,有左右长史各一人,并辖典薄、典膳、典宝、纪善等。长史往往对这种人情往来极为熟悉,有他们出面自比官媒更体面稳妥。
魏珞笑着谢过他,与承影泰阿一并用过午饭,又记起适才担忧之事,思量片刻,寻出杨远桥先前所赠的两本兵书,晃晃悠悠来到杨府,径自往竹山堂去。
晨耕点头哈腰道:“表少爷来得不巧,老爷刚下衙就被太太请到内院了,要不您改日再来?”
魏珞寻思着张氏应该跟杨远桥商量上午之事,便道:“不用,反正闲着,我多等会儿也无妨,”说罢,也不进屋,在竹林旁边安放的石凳坐了,翻几页兵书,却根本看不进去,索性掏出刻刀,折一节竹枝,做成一只竹哨,放进嘴里呜哩哇啦地吹。
竹哨声音清脆,听起来颇为欢快。
晨耕笑道:“没想到这玩意吹起来还挺好听。您上回不是也做过一只,五姑娘一气之下摔地上摔裂了,我就给扔了。后来,五姑娘遣人回来找,害我挨一顿责骂。要不,您这只送我,我将功赎罪?”
“没门儿,”魏珞斥一声,又吹半只曲儿,问道:“五姑娘经常过来?”
“不经常,有时候十天半个月来一回,有时候好几个月不来一次。倒是四姑娘来得勤,每十天就过来听老爷讲史。”
魏珞心中微动,再做一只竹哨,哨身刻一只大雁,递给晨耕,“这个给五姑娘,问她还喜欢什么,我得空给她刻。”
“谢表少爷,”晨耕千恩万谢地应了,又道:“其实五姑娘待人挺和善,要是表少爷早这么好说话,也不用每次都跟斗鸡似的谁也不让谁。您是不知道,我们当下人的就怕主子着恼,上回二姑娘来,我不当心洒了茶,险些捱了板子。”
“谁让你手脚不利落点儿?”魏珞不爱听他啰嗦,站起身道:“我先回了,明天二老爷几时下衙,我明儿再来。”
晨耕道:“这几天都是未初回来,要不您稍晚点儿,未正来,我跟老爷说一声。”
魏珞点头离开。
黄昏时,杨妡往二房院请安,杨远桥将竹哨递给她,“晨耕孝敬你的。”
杨妡一看上面图样就知道是魏珞的手笔,鄙夷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要这玩意儿干嘛,要不等以后给弟弟吹。”
“那也成,你先替他收着。”杨远桥睃一眼张氏,忽地重重叹一声,拍拍杨妡肩头,“一家有女百家求,我这个闺女长大了……”言语里竟然颇多伤感。
杨妡仰头笑道:“爹爹不想我嫁,那就别应呗?”
她脸上红肿因擦过药已消了许多,但上面药膏仍在,红一块褐一块。
杨远桥既心疼又觉得好笑,大手轻轻触一下她脸颊,“胡说八道,谁家闺女不成亲,留在家里当老姑娘?爹就是随口一说,你快回去吧,免得饭凉了……临睡前再用鸡蛋滚一滚,过上一夜明儿就该好了。”
杨妡应一声告辞,走出二房院后,摊开掌心瞧一眼竹哨,有心想吹来试试,可想到上次魏珞做成之后试过音,也不知这只有没有吹过,脸颊霎时火烧般热辣起来。
犹豫片刻,终于放至唇边,轻轻吹一声,竹哨清脆如鸟鸣,杨妡赶紧放下,小心地收在袖袋里。
直到吃过晚饭,杨妡脸上的红晕仍然未褪,齐楚关切地问:“是不是药膏药性太强,要不干脆洗了吧?我看着红肿已经快消了,睡一夜怎么也会好。”
杨妡本也觉得强了许多,便从善如流,把药膏洗掉,用鸡蛋来回滚了一刻钟,又薄薄地涂了层面脂。
正准备脱掉外衫,突然就听到外面传来清脆的鸟鸣声,杨妡身子颤一下,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
鸟鸣停了片刻,又开始叫,似期待又似渴望。
杨妡凝神听了片刻,心一横,举步便往外走。
红莲忙问:“都夜了,姑娘往哪里去?”
杨妡低声道:“吃太多怕积了食,在门口溜达一会儿就回。”
红莲不放心,提了灯笼追出去。
夜色尚浅,一弯新月清清冷冷地挂在西边的天空,星子也是疏朗,浅浅淡淡的。杨妡站在晴空阁门口,四下张望着,远近各处屋舍还亮着灯,不时有人语声低低传来。
才刚过了戌正,时辰也太早了些,他怎么敢过来?
兴许真是她听错了吧?
杨妡轻轻舒口气,对红莲道:“走到空水桥再回来,不多待。”
红莲提着灯笼在前,杨妡慢慢地跟在后面。
这时,鸟鸣声又响起来,杨妡这次听得清楚,声音是从柳林传来,毫不犹豫地循声过去。
没走几步,听头顶有人低声道:“让你丫鬟把灯灭了,”紧接着枝叶摇动,魏珞自树杈间跃下,堪堪站在她面前。
红莲听出魏珞的声音,识趣地灭了灯笼,退后几步,守在树林边上。
说不出为什么,明明是想念他的,可看到他的人,杨妡心头不受控制地来了气,就想让他娇着想听他哄着,于是沉了声问:“你知不知道这是内宅,天天往里闯,还没完了呢?”
声音虽恼,却明显地带了娇意。
魏珞根本没领会到,忙不迭地解释:“我有话跟你说,但是没有别的法子见到你,你放心,我会小心不让人看见。”
杨妡哼一声,“快说!”
“我今天来求亲了,就想问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嫁给我?我除了秋声斋三间破屋子之外什么都没有,你会不会反悔?”
这种问题他也问?
杨妡仰头瞧过去,树影里,隐约看到他双唇紧抿着,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盯着自己,明显有几分紧张。
一时又是恼又觉得心软,没好气地说:“你是猪啊,你平常不是挺机灵的,不知道动脑子想想?”
魏珞急切地说:“我就是想过了才来问你,我肯定会好好对你,不教你受半分委屈,可是……”
“那我就告诉你,我不想嫁,肯定会反悔,你回去吧。”杨妡打断他的话,又觉得不解气,伸手捏在他前臂狠狠掐了下,掉头往外走,走没两步,回头说一句,“我不爱吃肉,想吃你自己吃。”
再走两步,回头见魏珞仍傻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明明是那么高大魁梧的身影,可隐在树林里,就好像是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杨妡心头一酸,转身复走回去,气呼呼地说:“我腿还疼着,你让我走来走去地好意思?我且问你,今儿我是第一天认得你?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听见个哨子响就眼巴巴地出来?”
也不待魏珞回答,急匆匆地走出柳林回了晴空阁……
第76章 私语
刚回厅堂坐下, 杨妡又觉得后悔,魏珞才只十七八岁, 这个年纪的小子不懂得女儿家的心思也是正常, 自己合该好生告诉他就是,怎地又突然动了怒?
明明, 明明是那样地想念着他。
一念起, 顿时有些坐不住,低声吩咐红莲,“你出去看看表少爷还在不在,如果在就问他明儿什么时候来, 就说,就说我明天要往竹山堂寻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