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轮回,看你这次再怎么嚣张?”杨娥低头看着自己纤细柔嫩的双手,忽地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且说杨妡将魏璟痛骂一顿,怒气冲冲地回到晴空阁,可想起魏璟所言心里既是担忧又是气愤。
恨不得立刻冲到松鹤院去问问魏氏,当初不是说好了她的亲事由张氏做主,为什么还私自应允毛氏?
难不成她说过的话就跟放过的屁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只是现在张氏怀着身孕,杨妡万不能再给她惹事。
用冷水洗了把脸,又抄过两遍心经,心里那股怒气才渐渐平息下来。
这空当,红莲与红芙两人又重新采了许多桃花瓣来。齐楚带着她们仔细挑过,又过水洗了三遍,然后摊在竹篦子上控掉水,用蜂蜜腌渍起来,过得三五日,就可以用来做桃花饼的馅料。
杨妡在她们将花瓣摊着控水的时候,与齐楚一道去了二房院。
张氏刚又吐过,正歪在炕边,让素罗伺候着漱口。
杨妡心疼地说:“每日吃了吐吃了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这才两个月,难不成一直吐到生?怎么能受得了?”
张氏笑道:“没那么严重,我怀你的时候也是开始吐,等过了头三个月胃口就开了。说来也怪,你爹在家的时候能强些,还从来没当着他的面儿吐过,可见这个孩子机警。”
“机警什么?”杨妡没好气地说,“我看就应该在爹面前吐,也好让爹知道娘怀胎多么不容易。等爹上衙之后,咱们躲在家里大吃大喝。”
张氏听了乐不可支,虚点着她笑,“就你能想个花儿出来。”
齐楚细声细语地附和,“我觉得阿妡说得在理,要不姑父哪里知道姑母的辛苦?姑母您想吃点什么,我去给您做。”
张氏精神一松,倒真觉得有了食欲,便道:“不用另做,早起喝的白粥就挺好,再切点腌萝卜条,撒上炒芝麻,滴两滴香油,然后多拌醋,放点糖。”
齐楚笑眯眯地说:“行,我这就去弄。”
杨妡忙道:“我跟你一起。”
齐楚止住她,“就这点事儿一会儿工夫就得,你陪姑母说话。”
杨妡便不勉强,假作无意地跟张氏道:“今儿外院宴客,你没告诉爹,让他顺便给表姐相看个好人物。”
张氏抿着嘴儿笑,“还用得你说,早几天你伯母就打过招呼了。二丫头那边我管不着,剩下三丫头、阿楚还有你,你也不用装害羞,眼瞅着快十二,正该相看起来了……你爹已经答应,肯定会好生掌掌眼。”
杨妡低笑:“我不是装的,是真害羞。不过,祖母不会横插一杠子突然给我定了亲吧?”
张氏思量会儿,摇摇头,“她就算想定也会事先与我商量,不可能越过我就私下拍板,再者她早就说过不管你,单是二丫头和你三哥就够她忙活了。”
如此看来,魏璟所言并不真切,毛氏来找魏氏并不一定就是定亲的事儿。
杨妡顿时松一口气,可又觉得不放心,郑重哀求张氏一遍,“要是秦夫人来提亲您可千万别应,我没法到魏家去,去了就会死。”
“胡说八道!什么死啊活的?”张氏狠狠地瞪她一眼,安抚道:“娘又不是没长脑子,好端端的为啥把你往火坑里推?再说天底下好男人有得是,听你伯母说,那天状元游街,有几个进士长得还真是一表人才……咱们府上也就是抹不开脸面,像那些新贵,老早就盯着杏榜,专等榜下捉婿了。”
两人说会儿话,齐楚便端了饭菜来,白粥重新温过,“滋滋”冒着热气,腌萝卜上加了桂花酱,另外还洗了几根野荠菜,用来蘸着酱料吃。
张氏胃口大开,将一整碗粥尽数吃了下去,对齐楚道:“你娘生得好女儿被我沾了光了,我看你也别惦记着回去,把妡儿送过去就成,你俩换换。”
齐楚红着脸只是笑,杨妡却道:“娘尽想美事儿,您把送了去,说不得转天表舅母就得给送回来。”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张氏乐得开怀大笑。
张氏本来是想把杨妡许配给齐韩的,可那天跟表舅母谈过话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心思。
杨妡撑不起齐家来,张氏也舍不得让她受苦。
表舅母亲口说过,他们家不可能住儿媳妇的宅子,用儿媳妇的丫鬟,就算是张氏给了银钱重新帮他们购置宅院,表舅母也万万不能接受。
那就意味着杨妡要洗衣做饭要打扫屋舍,而且三舅公上了年纪,表舅母身体还不好,照顾这两人的重担也得压在杨妡身上。
表舅母话说得坦诚,就是齐楚,她也舍不得让她这么劳累,何况杨妡,从小养尊处优的,那里能受得住?
张氏细细想过只得作罢。
杨家的流水席摆了整整五天,每天宴请不同的客人,差不多京都大半文人名士都来吃过酒。
杨峼与魏璟身为主人,陪宾客们吟诗颂词弹琴作画,赢得了不少赞誉。尤其魏璟,凡是有人敬酒,一概来者不拒,众人都夸他豪爽仗义,真正能敞开胸怀与之相交。
只有杨峼知道,魏璟是强颜欢笑借酒消愁。
每当宾客散尽,魏璟都会在竹韵轩醉上一阵儿,等消了酒再离开。
如许四天,到了第五天散席之后,魏璟跌跌撞撞地回到府邸,吩咐小厮又搬来一坛酒,自斟自饮喝了个烂醉,吐得床榻间一塌糊涂。
秦夫人得知,端了醒酒汤到外院看他。
“你是谁?长得真像我娘,”魏璟笑嘻嘻地道,一把掀翻汤碗,“我没醉,喝这玩意儿干啥,酸不溜秋苦不拉几的。”说着甩着袖子,琅琅有声地念:“人生得意须尽欢,会须再饮三百杯,来,再来一杯。”
秦夫人见状又好笑,又恼怒,又是心疼,扬声斥道:“都醉成这样了,还喝什么喝?去,拿热帕子给二爷擦把脸,散散酒气。”
小厮急急忙忙端来铜盆。
秦夫人亲自绞了帕子,让小厮拉扯着魏璟,将帕子覆在他脸上。
帕子温热的湿意让魏璟有片刻的清醒,他拉住秦夫人的手,悲切地叫一声,“娘……儿子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五妹妹那么厌恶我?”
秦夫人大惊,当即打发走下人,温柔地问:“你说什么?”
“祖母说,姑祖母已经答应了亲事,可五妹妹亲口说她宁可死也不愿嫁给我。娘,我是犯过错,可我答应对五妹妹好,我不想要别人,就想要她。娘,您去求二太太,要是没有五妹妹,您儿子也活不成了。”
偎在秦夫人身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秦夫人心如刀绞,魏璟自小懂事,从六七岁上就不在自己面前哭了。刚学骑马那年,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腿骨都折了,但是因怕她伤心,硬是忍着没掉一滴泪。
那么点点的小人儿就知道体恤自己,可见今儿实在是伤透了心,忍不住了。
秦夫人轻轻拍着魏璟肩头,柔声道:“好孩子,娘明白你的心思,可你不能这么糟践自己,你照着镜子瞅瞅,这副醉醺醺的样子谁能相中你,以后千万别醉酒了……我这就给你祖母讲,你姑祖母最听你祖母的话,咱们备上礼请个媒人诚心诚意地去求,俗话说求亲求亲,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不得求上两三回才能应?”
魏璟半醉半醒地应了。
秦夫人唤了小厮进来伺候他换过衣裳,看着他睡踏实了才愁眉不展地离开。
一路忧心忡忡,思量万千。
她曾经探过张氏的话,张氏不愿意的原因无非是怕毛氏苛待杨妡。
想想也是,毛氏看见杨妡就没有顺意的时候,那一年是把人家嫩生生的手掐出道血印子来,那一年是当着好几十夫人小姐地面骂娼妇贱人,这还是亲戚,倘或真娶到府里来,岂不被她给生撕活剥了?
换成她是张氏,肯定也不愿意嫁到这么户人家来。
可魏璟又真是上了心,那么大的人哭得跟孩子似的,秦夫人怎么能忍心不遂他的愿?
边走边想,边想边走,短短一段路竟然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进到二门,秦夫人径自去了德正院。
毛氏还没睡下,正捋着佛珠听丫头给她读经书,闻言气得手底没收住劲儿,龙眼般大小的佛珠骨碌碌散了满地。
秦夫人忙弯腰去捡,就听头顶毛氏狠厉的声音道:“就这么个贱人还真翻了天了?明天我去找你姑母好生说道说道,阿璟这么出色的人物,能看上那贱货是她的福气!”
又来了,张口闭口就是骂,谁受得这么粗俗的人?
秦夫人深吸口气,直到将地上佛珠尽数捡起,才慢慢直了身子。
第二天,毛氏吃过饭换了身衣裳,正准备吩咐轿子去杨家,就听丫鬟传道:“杨家二表姑娘过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毛氏喜出望外,忙道:“快请进来。”
话音甫落,门帘被撩起,身穿大红色杭绸褙子的杨娥笑盈盈地进来,屈膝福了福,“外祖母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