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峼默了默,尴尬道:“早上祖母来时,我已经如实说了,可祖母……”
“是啊,祖母心疼三哥,肚子里憋着气儿,总得找人发作出来,可不就找了软得捏呗。三哥也不用过意不去,这些年连我都习惯了,娘想必也习以为常。”
杨峼脸色更红,喏喏道:“等我脚好些了,再去跟祖母说一声,母亲自进府并不曾亏待我们,实在不该代为受过。”
杨妡扯扯唇角,讥诮道:“三哥素来身正心明想得透彻,别人却不见得如此,没准还以为娘故意使坏,撺掇了旁人将三哥的脚崴了。”
杨峼正要开口,因见冬明端了茶壶进来,便要起身去接,谁知冬明体恤他脚不得劲,手往回一收,托盘歪了歪,茶壶的水便溢了出来。
冬明急忙躬身赔不是。
杨峼斥道:“快下去吧,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在姑娘面前丢人现眼。”
“是,是,”冬明再揖一揖,撩起门帘退了下去。
杨峼亲自给两人斟了茶,赔笑道:“我素日不怎么爱吃点心也没备着,等明儿让冬明去买点给两位妹妹送去。”
“不必麻烦,”杨姵摇头笑道,“我们来探病,这会倒成来叨扰三哥了。对了,这端茶倒水的活儿干嘛不让碧玺做,总比冬明使着顺手。”
杨峼似是考虑了下,开口道:“碧玺只管着浆洗缝补,没让她进屋里伺候,这边出入多是男子,不方便。”
碧玺是魏氏身旁的二等丫鬟,杨峼特特要到竹韵轩来,不是为了收房吗?怎舍得让她干杂使丫鬟的活计?
何苦来哉,这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吧?
杨妡心下诧异,却没出声询问。
因怕耽误杨峼读书,杨妡两人不便久待,喝完杯中茶就起身告辞。出门时,偏巧就遇到了正从外面回来的碧玺。
碧玺见到两人,忙行礼招呼。
杨妡趁机将她看了个仔细。
碧玺穿着远不如以前在松鹤院体面,脸色也不似先前红润,一双手更是糙得不成样子,指节又粗又大,还生了不少冻疮。
可见杨峼所言不假,碧玺平日定然做得都是粗重活计。
杨妡百思不得其解,狐疑地再度回头,发现碧玺走路的姿势——并非是妇人那种走法,显然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家。
正思量着,感觉杨姵用胳膊肘拐她一下,“你今天吃了戗药,怎么好似对三哥有成见似的。”
杨妡很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我娘昨天担心了大半夜,今天一大早又被祖母骂了个狗血喷头,你说我心里气不气?三哥又不是小孩子,眼看十八岁,都要比我爹还高了,崴下脚跟我娘有什么关系?我都替她冤得慌。”
“也是,”杨姵同情地附和,叹口气,“还真是没办法,祖母就喜欢冲你娘撒气,以后真应该让三哥劝劝祖母。”
“谁知道三哥说话作不作数,原先我觉得他行事挺靠得住,可自打上次,我就信不过他了。”
杨姵好奇地问:“怎么了,三哥得罪你了?”
“嗯!”杨妡重重点头,回身吩咐红莲与松枝离远点,一本正经地对杨姵道:“你还记得三哥自江南游学回来,送给咱们许多好玩的团扇纸笔等玩意儿?”
“记得啊,你不也挺喜欢的吗?”
“是喜欢,可三哥还带给我一封信——是魏家二表哥写的信!”
“信里写什么了?”杨姵急切地问,“把你骂了一顿?”
杨妡无语,真想扒开杨姵的脑子看看里面是怎么长的。
这个时候,她关心得不应该是三哥为何要送信吗,或者这信根本不合规矩好不好?
杨妡赌气道:“我不知道,没打开看,当着三哥的面儿烧了。”
“干嘛不看?”杨姵奇道。
“我怎么能看,这是私相授受,私相授受懂不懂?随便个男人写封信来,你就要拆开看看?《女诫》白读了?”
杨姵不解地问:“不是二表哥写的吗,二表哥怎么是随便的男人?”
杨妡真的惊呆了,摇着杨姵的头,瞪大眼睛问道:“他的信就能看?他不是外男?”
“你摇得我头疼,”杨姵拨拉开她的手,笑道:“二表哥哪里算外男了,他跟大哥、二哥和三哥都是我爹启蒙的,从小就在咱们府里乱窜,前几年内宅也是随便进的……跟家里兄长没什么两样。”
原来是杨姵眼里,魏璟与杨峼杨峻等人并无多大差别,是不是杨峼也这样认为,所以才毫无顾忌地把信给她?
杨妡彻底懵了,凑近杨姵耳边道:“我可没觉得他跟大哥二哥一样,他就是个恶心的小人,还摸过我的脸。”
杨姵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他也摸过我的。”
杨妡愕然,不敢置信地问:“什么时候,在哪儿,有别人看见没有?”
“忘了什么时候,反正不是四岁就是五岁……他还抱着我够树上的杏子。”
杨妡差点气笑了,无限怨念地嘟囔,“四五岁,四五岁,可他摸我脸的时候我已经十岁了。你说,你现在还能让他摸脸?”
杨姵想想那个场景,摇了摇头,忽然问道:“上次二表哥给你赔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杨妡点头,“你说,这算不算无礼,我该不该生气?就那么轻飘飘地道个歉就算完,我怎可能原谅他?你说,三哥替他带信我能不生气?再怎么亲近,二表哥也是表哥,不是亲哥,想写信可以,过了祖母或者我娘的手,我肯定会看。可私自送过来,这不是毁我名声吗?”
“别生气,”杨姵伸手捋捋她后背,“三哥肯定不是有意的,他就是没想到而已……欸,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别生气,我怎么觉得二表哥是看上你了。”
杨妡“切”一声,轻蔑道:“他想得美,我可没看上他,登徒子!”
“呃,其实二表哥挺好的,人长得好,学问做得好,脾气也好……反正以前我娘经常念叨他。”
杨妡抬手止住她,“别说了,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就是冲着毛老夫人我也没有那个念头。反正我不会再理他,看见他我就恶心,我提醒你离他远点,你不听我也没办法。”
杨姵“噗嗤”笑道:“还真是生了气,我也不理他就是。”
杨妡情知她是劝慰自己,可实在不愿意把魏璟与魏剑啸做出的丑事说出来吓着杨姵,只没精打采地说:“随便你吧。”
杨姵连忙认真地重复一遍,“我听你的,以后肯定离他远远的。”
两人一路嘀嘀咕咕地进了内院,又往薛姨娘那里看望杨娇,却被薛姨娘拦住了,说杨娇风寒没好,怕过给她们,没让进屋探视。
两人并不在意,跟薛姨娘寒暄两句,便告辞离开,绕着花园转悠半天,最后在空水桥边分手,各自回了各自住处。
青藕已经回来了,伺候着杨妡脱下外头斗篷,才道:“赵元宝已经打听清楚了,彭家那四儿子没什么固定去处,就是往各处赌场斗鸡馆子还有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转,替人看场子或者跑腿催债赚个赏钱,平常结交的也都是些混混……专门□□的不少,要的银钱也有高又低,多的几十上百两银子,少的三五两就成。不过,那些闲汉都靠不住,要么嘴碎到处宣扬,要么就是手里攥个把柄,日后用来要挟人。”
想想也是,做那种行当的人,都是些街头混混、流氓闲汉,有几个守信重诺的?
难不成齐楚这口气就出不成了?
杨妡重重叹口气,只听青藕又道:“赵元宝还说,以后他不能来得勤了,最近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今儿一早他还没起床就被人从被窝里提溜出来警告,让他长点心别捅出麻烦来不知道收拾。赵元宝怕姑娘得罪了人不知道,让姑娘以后出门小心些。”
杨妡眼眸一瞪,忙问:“赵元宝怎么样,没挨揍吧,没说谁上门警告他?”
“说是姓罗的三爷。”
“那个混蛋!”杨妡没忍住,脱口一句骂,什么姓罗的三爷,不就是魏珞那个讨人厌的?
青藕吓了一跳,偷眼瞧瞧杨妡,继续道:“赵元宝没怎么样,添置了一身土黄色的裋褐,看着挺精神。这次没要银子,他说上次姑娘给的还有得剩,他打算用来当本钱摆个小摊子卖点针头线脑的小东西……平常都在双榆胡同那边,每个月十五就到咱府门口转转,姑娘要有什么吩咐,递个信儿给他就成。”
跟前世一样,赵元宝还是走上小本生意这条路。
杨妡很无奈,眼下以她的情形不可能提供给赵元宝更好的出路,他还是得自个儿闯荡。
更让她生气的是,她本来想把赵元宝当条暗线打听消息的,怎么就让魏珞这讨厌的家伙给搅和了?
以后她真要有什么事情,哪里还敢吩咐赵元宝?
这个魏珞太爱管闲事了!
上次她抄几行医书,被他一把撕了不说,还连嘲带骂的,这次她等了近两年工夫终于等到个能干的人手,他到底从哪里把赵元宝揪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