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极轻,语气极淡,听在杨峼耳朵里却犹如晴天霹雳,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小娥给你下药,下的什么?”
魏璟讥刺一笑,“我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力气,唯独那一处却硬着,你说能是什么?偏偏她还理直气壮,说仰慕我才如此……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她仰慕上!”说罢,忽地想起当初自己纠缠着杨妡不放,默默地又嘀咕一句,“报应啊!”
杨峼小声道:“小娥并没对我说这些。”
魏璟嗤一声,“你们是亲兄妹,她什么品行你最了解不过,阿峼,若非念在你的情分上,我杀了她的心都有……你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换成你,一个女人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上,你会如何?”
杨峼微阖了双眼,半天没出声。
恰此时,扶葛领了府医进来。
府医看一下伤口,“啧啧”叹道:“幸好没伤着经络,否则这条胳膊是白费了。二少爷怎不当心点?又好在是左臂,换成右臂就拿不动笔了。”
重新上过药,用细棉布严严实实地包扎了,“二少爷且记着,别沾水,也别受了凉,明儿此时我再过来换药。”
魏璟恭声应了,恳切道:“大年初一还麻烦先生,既然没有大碍,就别惊动旁人了,兴师动众的,也免得祖母与母亲惦记。”
府医扫一眼杨峼,点点头。
杨峼铁青着脸,神情冷得可怕。
杨娥先前的行为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在魏氏汤水里下药,带着毛氏到二房院闹腾,又梗着脖子跟杨远桥定罪,还时不时地欺压底下的妹妹。
现在竟然还用上勾栏里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要说知道滴水观音的叶子有毒是正常的,可她从哪里弄到那种龌龊的药?
难不成真的如魏璟所言,是她跟毛氏合伙干的?
如果换成任何别的老太太,杨峼是一百个不会相信,可毛氏——杨峼真心吃不准,依毛氏不按常理行事的脾性,她又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思量了好一阵子,杨峼才再度开口,“事已至此,勉强凑在一处也无益,不如合离吧。等我回去禀明祖母,你们两人以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魏璟无谓地道:“随便你。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头,小娥如果再不惹事,我绝不会动她一根毫毛,可要是她玩什么花样,我也有法子治她。”
“你个大男人跟女人斤斤计较还有理了?”杨峼气恼,朝着魏璟胸口重重捣了一拳,拔腿往门外走,没走几步回头捡起地上剪刀,真的离开了。
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个婆子边扫地边往门口瞧,见杨峼离开,立刻将笤帚一扔,颠颠冲进二门,直走到大房院对秦夫人道:“表少爷从二少爷那里出来了,身上沾着血,脸色也不好,先前扶葛还叫了府医去。”
秦夫人坐不住了,取过大毛斗篷往身上一披,“我过去看看。”
来仪阁里。
杨娥听说杨峼回来,急切地问道:“表哥怎样了,你可教训了他,他是不是再不苛待我了?还是三哥你真的杀了他?”
杨峼盯着杨娥仔细打量几眼,暗叹口气,问道:“小娥,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表哥要是能回心转意最好……实在不能,那他也不许再打骂我,不说天天回房也得隔天回来一次,要不我的脸面往哪里放?”
杨峼苦笑着摇摇头,“小娥,彦章不可能回心转意,也不愿意再看见你……你们和离吧,回府之后让祖母给你寻户忠厚老实的人家,门楣没什么,只要对你好就成。”
“不!”杨娥尖叫一声,断然拒绝,“我不和离,如果真的回府,那些贱人还不知道怎么嘲笑我呢?三哥,你忍心看着我丢面子,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哥?”
“面子重要还是你的生活重要?况且,你要回府,祖母跟伯母都会同情你帮助你,妹妹们也都知书达理,谁会嘲笑你?彦章是长房唯一的嫡子,为了子嗣,他肯定要纳小,或者娶个平妻也是可能的,你呢,难道要守一辈子空房?眼下外祖母在,你还可以有所倚仗,哪天外祖母不在了,你又没有子嗣傍身,能指望谁?”
杨娥梗着脖子道:“我不管,反正我不和离不回杨府,杨府上下就没一个好人,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回去。”
杨峼气急,扬起手就要掴上她的脸,忍了几忍终于放下,黯然道:“小娥,你既不愿意和离,我也不勉强,彦章你就别指望了,往后好好侍奉舅母,日子也能好过点……我回去了,你好自为之。”
杨娥爱答不理地应了声。
杨峼心事重重地离开,回到杨府,门房诧异地问:“爷怎么了,哪里伤着了,要不要紧?”杨峼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衣袍和手上沾染了不少血迹。
而适才杨娥竟没有问过一句,也不知是未曾注意还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杨峼心底愈发地冷,先到竹韵轩换了件衣裳,仔细地净过手才回了芙蓉阁。
刚进院子,就听里面传来清脆欢快的嬉笑声,“……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好容易揉成团,等发起来,足足一大盆还余下许多漏到外面。”
却原来是杨姵正绘声绘色地讲述杨妡第一次和面做饼的事儿。
瞧见杨峼回来,杨妡立刻跳着脚道:“三哥,您给评评理,我好心做点心伺候她,她反而排喧我,都哪年的事儿了,还拎出来说。”
杨姵“咯咯”地笑,“三哥,我这是实话实话,又不是胡编乱造,怎么就不行了?”
杨峼强作笑颜,“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案子我断不了。”眸光流转,对上齐楚关切的眼神,不禁暖了暖。
齐楚眼尖,杨峼刚进门就瞧见他身上不是早起出门那件衣裳,只碍于杨姵与杨妡在这不好多问,便端了点心上前,“五妹妹昨儿做的玫瑰饼,你尝尝,不太甜。”
杨峼深吸口气,接过她手中的饼,趁机握了下她的手,心终于安定下来……
第110章 顺水
杨妡瞧得清楚, 暗中朝杨姵使个眼色, 两人寻个由头便告辞了。
齐楚送两人出门,回来时看见杨峼颓然靠在罗汉榻上, 素日沉静温和的脸上满是无奈与消沉, 不由近前柔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杨峼稍稍坐正身子,双手环住她的腰, 将头抵在她腹前,“是小娥”, 想一想, 终究不愿在齐楚面前提及杨娥的不是, 只长长叹了口气。
齐楚识趣地不再问, 转而道:“你吃过饭没有?我以为外祖母会留饭, 所以刚在二房院陪母亲用过了。”
杨峼低声道:“没吃, 不饿。”
“不饿也吃点, 厨房里现成的菜, 我去做两道你爱吃的。”
“不用你,家里下人那么多, 哪里用得着你下厨?”杨峼伸手拉住她,侧侧身子, 让她在自己旁边坐了,低笑道:“你知道我爱吃什么?”
“你爱吃鱼不爱吃肉,爱吃白菜不喜萝卜, 还有……”齐楚应声回答,突然想到什么顿时羞红了脸,便要起身离开。
杨峼岂容她走,手臂紧紧箍住她细腰,柔声问:“你怎知道,去打听谁了?”
“我,我……”齐楚脸越发地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问了五妹妹,她帮我打听了秋晖。”
杨峼心中涌起无限的欢喜与感慨,轻轻亲一下她的鬓角,低低柔柔地道:“往后不用打听别人,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我其实不挑食,什么都能吃……你呢,你喜欢什么?”忽然促狭心起,贴近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直直地扑向她,“你喜欢我轻柔些还是用力些?”
“你!”齐楚睁大了双眼,脸红得像是要滴血,蓦地起身冲进了内室。
杨峼瞧着她仓皇逃离的身影,勾起了唇角。
这世间,能有个人如此待自己是多么好的事啊!
不枉那天他做了一回小人偷听了别人的墙角。
那是齐楚刚到杨府不久,有天他从松鹤院出来,突发奇想没走大路,而是穿过树荫下的阴凉地儿走,不巧就看到杨姵与齐楚在旁边经过。
他本想出声招呼,可那两人竟像没看到他似的,杨峼索性便不打扰,默默地等着两人离开。
只听杨姵道:“阿妡屋里下人你尽管使唤便是,你总归是客人,像沏茶扫地等事由下人们干,你就别动手了,能清闲几日就清闲几日。”
齐楚细声细语地说:“都是顺手的事儿,当不得什么,我在家里生火做饭打扫屋子什么都干,习惯了。再者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住一阵子还是得回家,别舒服日子过惯了,回到家里懒得动手,总不能让我娘伺候一大家人。”
听着倒是个知道分寸的。
杨峼透过枝叶缝隙往外瞧,彼时正值黄昏,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映照在她脸上,她神情恬淡目光温顺,一管细柔的声音便如当时的微风,直吹进他的心窝。
有一瞬间,杨峼竟然想起了他的娘亲魏明容。
其实魏明容并不温柔,在他记忆里,娘亲说话声音很大,干脆利落,走起路风风火火的。祖母魏氏也不温柔,她很理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