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姵笑道:“你倒会算计。”
果然这添妆礼拿出来,在场的姑娘都齐声夸赞,杨娥面色虽然淡淡的,目光却在金簪上停留了许久。
可见,好看贵重的饰物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打动女人的心。
就在这时,青菱过去说张氏发动了。
杨妡立刻告辞,因那支昂贵精巧的金簪已经说明了她对杨娥的姐妹情意,倒也不需太多解释,跟众人知会一声就离开了。
张氏早起时候就觉得肚子疼,隐隐有些坠得慌,但碍于杨娥发嫁妆,杨远桥虽然不需亲自动手,但也不能不露面,而且她也明白,从发动到生下来还有好几个时辰得熬,所以就忍着没吱声。
没想到越来越疼,双手忍不住捂住了肚子。
汗,紧接着流了下来。
桂嬷嬷吓了一跳,晕头晕脑在地当间转了一圈,片刻回过神,扬声呼喊小丫鬟,“快,赶紧叫稳婆过来,太太怕是发动了,”不等小丫鬟转身,又吩咐,“快,给二老爷送个信,还有请府医。”
素罗站在门口听见了,叹一声,“嬷嬷,她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干不了这许多。”挥手告诉小丫鬟,“你只管叫稳婆,快点,别耽搁。”
又另外吩咐了两人分别给杨远桥和府医送了信。
稳婆就住在后罩房,没多大工夫就赶到了,认真端量回儿张氏神色,仔细地洗了手,探进去试了试,气定神闲地说:“这才刚开始,骨缝还没开,估摸着夜里能生出来就不错了。趁着有精神,多吃点东西垫垫底儿。”
桂嬷嬷并非不懂,但她十几年没伺候产妇了,底气有些不足,听到稳婆的话,似乎有了主心骨似的,立刻吩咐下人,“让厨房下碗鸡汤面,再现杀只老母鸡加上红枣参片酽酽地炖成汤备着,再烧一大锅水,别断了火。”
说着,趁张氏疼痛间隙,搀着她的手进了西厢房。
素罗已让人点了火盆,西厢房暖融融的。
杨妡过来时,看到张氏已脱了外裳,只穿着中衣躺在被子里,两眼微闭着,双眉紧紧蹙在一处,手无意识地抓着被角揉搓着,而黄豆粒大小的汗珠子顺着脸颊不断地往下淌。
张氏素来能隐忍的性子,这副样子一看就是疼极了的,但她硬是咬了唇,没发出半点声音。
杨妡只听人说生孩子疼,又说是半只脚伸在鬼门关里,听着没觉得如何,现今亲眼看到张氏惨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颊,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苦楚。
因见素罗端了铜盆来,杨妡上前接过帕子,在温水里绞了绞。
温热绵软的感觉让张氏有片刻的放松,她睁眼一瞧,立刻恼道:“你个姑娘家在这儿干什么,快出去。”
杨妡顿时红了眼圈,软声道:“娘,我陪着你,反正迟早也要经过这一遭,早些知道也没什么。”
一肚子歪理。
哪有大人生孩子,她个半大小姑娘在边上跟着瞎忙活。
张氏正欲开口,忽觉有一阵疼痛袭来,再没心思顾及她,双手紧紧攥住了被角,过了数息才缓过劲来。
杨妡忙端来茶,“娘,我又不是小孩子,就容我照顾你……像素罗她们也没成过亲生过孩子,未必就有我稳得住。”
张氏懒得搭理她,杨妡就当她默认了,正好素锦提了食盒进来,里面一大海碗鸡汤面。
鸡汤撇去了浮油,里面又加了把香葱,看着非常清淡。
杨妡用筷子挑出一小碗来,试了试冷热,小心翼翼地喂给张氏。
张氏许是真饿了,一口气吃了个干干净净,笑道:“味道不错,余下的你吃了吧。”
杨妡倒没觉得饿,却担心待会儿忙起来顾不上吃,索性就着海碗吃了大半。
刚放下筷子,外头传来杨远桥焦急的声音,“二太太怎么样了?”
“才刚开始,一时半会儿生不了,二老爷有什么事儿就先忙去吧,”稳婆笃定地回答。
杨妡明显感觉张氏有些失望,正要出去瞧瞧,却见夹棉帘子被掀起,身穿青莲色锦缎衣袍的杨远桥大步走进来。
杨妡忙起身行个礼。
杨远桥就势在她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了,望着张氏问道:“可痛得厉害?”
张氏停了数息,脸上漾出温柔的笑,“还好,不太疼。”
杨远桥只顾盯着张氏面容瞧,根本没注意张氏掩在被子旁边的手,一把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这样强自压抑着,只会让疼痛更加重几分。
杨妡暗叹口气,笑着对杨远桥道:“爹爹先去歇着,娘也该眯会儿养养精神。”
“也好,”杨远桥替张氏拢拢鬓角,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才离开。
张氏立刻露出痛苦的神色,手扶在后腰处不停地摩挲。
杨妡料想是后腰疼,伸手替她从上而下捋着,一边道:“娘觉得疼就喊两声,喊出来能舒服些。”
“看看你爹在不在院子里,免得让他听见。”
杨妡探头往外瞧了瞧,透过窗户纸隐约看到抹青莲色的身影,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在。”
张氏放下心,终于哎哟出声,“疼,疼死了。”
杨妡手底不放松,仍是一下接一下地捋,就感觉张氏疼痛间隔越来越短,疼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这时稳婆进来,伸手又探了探,“三指,等开到五指就差不多了。”
杨妡不了解三指与五指到底差多少,也不明白什么时候才能开到五指,只发现张氏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萎顿,身上中衣早被汗水浸湿了大半,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而疼痛却像潮水般,一波未停一波又起,无休无止似的。
杨妡心疼到不行,拧了温水帕子替张氏擦去汗水,没好气地问稳婆,“到底几时才能生?我娘都没力气了。”
稳婆看一眼张氏,“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急也没用,瓜熟蒂落,瓜熟蒂落,骨缝不开全,孩子出不来……给你娘含块参片,再忍忍。”
参片早备着了,杨妡取一片塞进张氏口中。
张氏有了些精神,对杨妡道:“要是我有个万一,跟你爹说,我不葬进杨家祖坟,让他单另找个地方把我埋了。”
“好端端的,娘说什么话?”杨妡眼泪忽地涌了出来。
“是真的,你爹死后肯定要跟他原配发妻同葬,我看了难受,不想做鬼也憋屈,还不如远远地躲个清净,眼不见心不烦……妡儿,阿珞答应过娘,以后决不纳小,若他食言,你不用忍着,该闹就闹,该合离就合离。”
杨妡擦把眼泪,道:“娘放心,我才不忍着,凭什么他快乐我就得难受,我也自己找乐子去。”
“你!”张氏气得瞪她一眼,忽然就觉得身下有温热的水喷涌而出,“想必羊水破了。”
稳婆就在旁边听着,闻言伸手试了试,“差不多了,”对杨妡道,“姑娘出去吧,马上要生了,不是姑娘家该看的。”一径说,一径掀开被子,将事先准备好的油毡布铺了上去。
桂嬷嬷点了六盏灯,因见杨妡还磨磨蹭蹭地不走,掀帘将她推了出去。
杨妡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全黑,廊檐下已经点了灯,大红灯笼被风吹着摇曳不停。
钱氏与杨姵也来了,正站在廊下跟杨远桥说话。
杨远桥见到杨妡出来,忙不迭地迎上前问道:“你娘怎样了?”
“疼得厉害,只不过娘忍着不让爹知道,”杨妡将张氏所言如实说了遍,杨远桥沉默许久重重叹了口气。
西厢房,不断传出压抑着的呻~吟声,夹杂着稳婆焦急的斥责,“用力,再用力!”又有桂嬷嬷紧张的催促,“参片,拿参片!”
蓦地,各种声音仿似一下子消失了,院子里死一般沉寂,唯有北风呼啸,吹动着院子里树枝呼啦啦地响。
杨妡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里,久久不能放下,身体像枝头枯叶般抖个不停,杨姵紧紧搂着她的肩头,不断地说:“阿妡别怕,没事的,婶娘那么好,肯定没事。”
又等了些时候,西厢房又有了动静,“出来了,出来了,快,再用力就出来了,”伴随着稳婆的喊叫,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素罗出来,手里端一盆血水,笑盈盈地道:“恭喜老爷,恭喜姑娘,是位少爷。”
“阿弥陀佛,”钱氏舒口气,对杨远桥道,“恭喜二叔喜得贵子。”
杨妡瞧着那盆水,在烛光下乌黑暗沉,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莫名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便在这时,西厢房突然传来惊呼,“哎呀,崩漏了。”
杨妡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钱氏匆匆冲进了西厢房……
此时的流云轩,杨娥已经沐浴完,正对着镜子一缕一缕地绞着头发。不知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因为刚洗过澡,她的肌肤比往常白净还隐隐带了红晕,呈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美丽。
出阁前夜,本应由母亲告诉女儿洞房之事。
可迟迟没有人来,张氏正生孩子肯定来不了,可钱氏呢?她怎么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