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贵家的姑娘他了解,不外乎跟杨娥杨妡一样,每天读书写字做点儿女红,然后就是弹琴作诗,有几人真正下厨煮过羹汤,又有几人知道往何处买菜,家里吃得鸡蛋鱼肉价值几何?
在京都自然不必知道这些,自有管事婆子以及负责采买的人去办,可要是到了京外,他一个八品小官每月数两银子的俸禄,怎么能养得起那么多下人,难道还得倚仗家里或者要动用妻子的嫁妆?
他需要一个能与他同甘共苦齐头并进的妻子。
而正好,齐楚就是他喜欢的模样。
听杨娥这般说话,杨峼冷声道:“表姑娘以后会是我的妻,也就是你的嫂子,她是个和软的性子,应该不难相处,你往后对她尊敬些。”
杨娥轻蔑道:“三哥执迷不悟我也没办法,你愿意娶可我不想认,想到她跟那个贱人蛇鼠一窝我就觉得恶心。不过,三哥肯定也不会听我的,倒也没什么,如今咱们都大了,各有各的姻缘各有各的前程,我要相夫教子伺候外祖母,也没多余的心思管三哥,咱们就这样吧,以后路归路桥归桥,希望你们能白头到老,别到时候成为一对怨偶才好。”
这就是一个十七八岁,马上要出阁的大姑娘说出来的话?
杨峼心里如同在冰水浸过般,从里到外凉了个通透,忍了好几忍,总算强压下火气没有动手。
如今分别在即,杨娥仍是没有好脸色,半点眷念不舍之情都没有。
杨峼心底发冷,可杨娥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不能真的不管,便语重心长地嘱咐两句,“我前几天跟你说过的话,你好生想想,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话做事要多思量。”
杨娥淡淡“嗯”一声,算是应了。
正说着,便听马蹄声响,却是隔壁府里魏璟与魏玹前来送行。
魏璟穿件玉带白的道袍,深衣广袖衣带当风,身姿挺直地站在马旁,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采。
这些日子不见,看上去倒是沉稳内敛了许多。
他先跟杨峻与杨峭拱手揖了揖,而后视线顺次从几位姑娘脸上扫过,落到杨妡身上时,心头滞了滞。
她长开了些,比以前更好看了。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乌漆漆的明眸蕴着盈盈水意,自带三分柔媚,而白皙柔滑的面颊隐隐带了粉色,就像早春枝头才始绽开的桃花。
安静时温婉娴雅如静水照月,发怒时杏目圆睁像烈焰燃烧。
家中表妹堂妹何其多,没有一个如她这般生动而鲜明,深深地镌刻在他心底。
感受到魏璟的目光,杨妡只作没主意,眼皮都没抬一下,唇角仍挂着适才的笑意,专心瞧着胡同对面在地上啄食的麻雀。
魏璟心头涌起淡淡苦涩,浅笑着一一点点头,“妹妹们好,”又看向杨峼,“走吧!”
杨峼吩咐冬明,“你们驾车先走,我随后跟上。”
他拗不过魏氏坚持,收拾了两只大箱笼的衣物并杂物,放在马车上,顺便赶路累了的时候,也好在车里稍作休息。
接着杨峼又对杨妡等人道:“都回去吧,我走了。”
杨姵眼泪又流下来,哽咽着道:“三哥先走,我们这就回了。”
杨峼笑一笑,翻身上马,与魏璟、杨峻等人一道策马离开。
杨妡直到他们身影远去才回身走进角门,无意中侧头,瞧见杨娥满脸的泪水,不由叹了叹。
***
这个九月,好像格外冷清似的。
以往总会有四五户世家举办花会或者文会,今年竟是一家下帖子的都没有。
杨妡觉得颇为纳闷,趁着跟张氏聊天之际就提起此事,张氏笑道:“红白喜事,大半宴请都是替儿女相看人家,咱府上姑娘少爷都有了主,还请了去干什么?你是不是觉得烦闷想出去玩玩?”
“这倒没有,就是奇怪,记得去年秋天,恨不能天天有人宴请,祖母就只让伯母带着二姐姐和三姐姐去……到五妹妹定亲,还得有三四年的工夫等。”杨妡老气横秋地叹。
府里二少爷杨峭前年定下的亲事,本来去年要成亲的,但女方父亲亡故需得守孝三年,至少要到后年才能成亲。罗姨娘惦记着想早点生个孙子出来,可杨峭不愿背信弃义,就是要等。
杨归舟笑着夸自个孙子讲道义。
既然老爷子都发了话,罗姨娘再不敢往魏氏跟前啰嗦,只能由着杨峭。
四少爷杨峋也是钱氏所出的嫡子,今年十五,比杨姵大三岁,自幼多灾多病,请过许多太医诊治都说不出缘由来。后来请护国寺方丈觉空大师瞧过,说是前世有未断的孽缘纠缠以致于精力不支疾病缠身,要想强壮起来,需要脱离红尘专心侍奉佛祖七年化解那段孽缘。
钱氏自然不肯同意,没想到杨峋的身体果真一年不如一年,有两次差点没了气儿,还是让人快马加鞭请来觉空大师念了好几遍金刚经才醒转。
如此两回,钱氏再不敢大意,流着泪将杨峋送到嵩山少林寺,成了名俗家弟子。
少林寺管束甚严,不但不许探视,连书信往来都不行,每年只有年底的时候才允许杨峋写封信回来,其余时间不是打坐念经就是练习棍棒。
一去就是五年,只有每年年底才允许写封信回来,其余尽在念经习武。
算着时间,杨峋后年冬月回来,要是论到亲事,怎么还得过一年。
杨妡扒拉着手指头数算一遍,觉得这两年还真没有机会出门做客。好在她也并非耐不住寂寞,每天仍是将时间安排得满满的。
随着秋意渐浓,天儿越发冷起来了。
张氏穿上了厚袄子,肚子显得更加庞大,偏偏她别处都没胖,就只长了肚子。杨妡每每见她下地走动,都会提心吊胆的,生怕头重脚轻不小心摔着。
二房院上下更是如临大敌,不管张氏走到哪儿,身边都跟着三四个人伺候。
刚进十月,桂嬷嬷就带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作为产房,里面摆了木床,挂了观音像,其余细棉布、油毡布、剪刀、火盆及大大小小各样铜盆一应俱全。
奶娘跟稳婆早就找妥了,约定好初十进府待命,府医也打好招呼了,近些日子一概不得外出,就连太医院,杨远桥也跟相熟太医商议好,等生产之时,请他过府坐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眼看着到了产期,胎儿竟然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发动的迹象。
稳婆盯着张氏肚皮端详半晌,开口道:“应该快了,已经入盆了。”
谁知又过了四五天,张氏仍然半点感觉没有。
钱氏笑着打趣,“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是不是想着跟二丫头出阁赶到一起,来个双喜临门?”
张氏心道最好还是别。
杨远桥再气杨娥,那也是他亲生的闺女,出阁的时候,张氏作为继母势必要露个面儿。再者,如果真赶到一起,孩子洗三跟杨娥回门岂不又冲突了?
到时候不知要生出多少口舌来。
谁知天不遂人愿,就在十月二十七日,杨娥发嫁妆那天,张氏竟然发动了……
第100章 得子
魏杨两家实在离得太近, 从杨家角门出发, 进到魏府,最多一刻钟, 根本不足以展示杨娥丰厚的嫁妆。
毛氏觉得这无异于锦衣夜行, 没法显摆杨娥的体面,故而提出从杨家东角门出发,绕着杨府转一圈,然后再进魏府的门。
又把发嫁妆的时间从辰正推后到巳初, 以便于更多人看到。
发嫁妆的时辰本是选定的吉时,魏氏本不打算改, 但毛氏既然坚持, 索性不再过问, 只吩咐钱氏一概按照毛氏所说去办。
同样为了体面, 杨娥的嫁妆也都摆在松鹤院, 足足一百二十抬, 箱笼都是花梨木的, 涂着朱漆, 上面系了鲜红的绸布,看上去喜气洋洋。
发嫁妆当天, 也是小姐妹给新嫁娘添妆的日子。
以往经常一起玩的蔡氏姐妹、淮南侯李家姐妹以及孟茜还有那个同样被册封为瑞王侧妃的王家宜早早就过来了。杨家姑娘自然也不肯落后,个个都特意打扮了, 笑意盈盈在流云轩帮着招待客人。
不管平常彼此存着多大芥蒂,为了彼此的脸面,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反而要一片和睦喜乐。
杨妡准备的添妆礼是支精巧的双蝶穿花金簪,簪头是用极细的金丝盘绕成首尾相对的两只蝴蝶,蝴蝶颤巍巍地停在白玉雕成的玉兰花上,蝶眼嵌着黑曜石,非常华丽。
是杨远桥出门给张氏选头面时,一眼相中了,特意买回来送给杨妡。
连杨姵看了都觉得好,曾经私下问她,“你真舍得送出去?”
“有什么不舍得?”杨妡吃吃地笑,“反正我不怎么喜欢金饰,留着也是白放着,当着那么多姑娘的面儿送出去,别人不都要夸我大方?再者,我爹看了也只会觉得我心胸大度重情意,这么好的东西也舍得送。你想想,本就不是我花的银钱,我也不稀罕戴,算起来我还是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