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为着苏暮寒将自己推翻在雪地里,正与他闹得天翻地覆,才不管什么龙虎大将军辞世,什么姨母伤心欲绝。
那一日,本就焦头烂额的母后苦苦劝说也无济于事,她撕闹之余,又何曾会体谅罗嬷嬷一片心意。
再然后,没有了罗嬷嬷,没有人去皇家寺院上香取粥,也没有人再吩咐小厨房用心熬制她爱吃的这味甜口。
好似宫内的八宝粥也曾被流苏端到自己面前,却是寡然无味。她一门心思思念着远在边城的苏暮寒,最后由着粥碗从热变凉,渐渐无从下口。
便是从那时起,璨薇宫内也不再是往日的岁月静好。伴随着罗嬷嬷被杖毙、伴随着西霞的风雨飘摇、伴随着来自前线的一封封奏报,宫人们已然人人自危,再也不曾有半分节日的气息。
再往后的岁月,更是记忆最深处的痛。慕容薇不是被困居康南宫中,便是囚禁在璨薇废宫,与这一碗最爱的甜粥错过已是经年。
方才与大家一起喝了粥,恍如隔世的感觉重回。慕容薇依旧不足,请罗嬷嬷替自己再添一碗,安静地嗅着腊八粥香甜的气息,慕容薇拿银匙搅动,又贪婪地尝了一口。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千里之外的边城,楚朝晖大病初愈,瘦得下巴尖尖,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今日是腊八节,皇城里只怕早已满街粥气飘香,小锅里罗绮也特意为她熬制了八宝粥,扑哧扑哧散发着香气,她却没什么胃口。
瞧着罗绮殷切的眼神,楚朝晖勉力端起碗来,捞起一粒花生,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却是味同嚼腊。
一开口,嗓音是高热之后还未痊愈的暗哑,楚朝晖沙着嗓子问道:“那逃走的二千余人,可曾知道去了哪里?”
罗绮心间突突一跳,沉静地抬起眸来轻轻摇头道:“无有消息,那几个向导是今日午间回到营地。据说他们在雪里追踪了一日一夜,初时还能瞧到黄捷等人的脚印与马蹄印记。后头雪越下越大,把一切盖得无影无踪,再无痕迹可寻。向导们生怕迷了路,只好先下了山回来报信。”
楚朝晖轻轻点点头,一缕牵挂在心间蔓延,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一滴眼泪慢慢顺着脸颊滑下,落进冒着热气的粥碗里,倏忽不见。
罗绮无声地叹了口气,替楚朝晖搅动着粥碗,关切地说道:“夫人这一场病才刚好,千万自己放宽了心。今日腊八节,奴婢特意熬的这粥,夫人好歹吃上小半碗,咱们开开心心过节。”
“多谢你”,楚朝晖只为让她放心,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粥,腼腆说道:“再多搁些白糖进去,总要甜甜的才可口。”
罗绮起身取来糖罐,往粥碗里又添了大半匙白糖,重新递到楚朝晖面前。
总要甜得发腻,连所有的知觉与味蕾都一并麻木,楚朝晖觉得自己才能吞下这碗八宝粥。至死不能忘记,便是去年今日,苏睿不在人世的噩耗突然传至皇城,凤鸾殿内她手里握着的茶盏在地上呯然溅得粉碎。
而今年此时,又是苏暮寒在自己心间重重捅了一刀。只要一想起那雪地里的断绝母子之情的三个响头,还有飞舞成蝶的片片衣襟,楚朝晖就痛得不能呼吸。
见罗绮一片担忧的目光望着自己,楚朝晖委实做不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她牵动嘴角轻轻一笑,叹息道:“儿女都是债,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到羡慕绮姑娘这样来去无牵无挂的人,心里反而清静。”
像罗绮这样跟随老太君的死士里,各自都为着少些软肋,不受旁人牵制,极少有人愿意出嫁,更有甚者从不以真面目视人。
各自有各自的无语,罗绮无言以对,只轻轻而笑。自己也盛了小半碗粥,陪着楚朝晖食用。
外头一阵喧嚣,遥遥有士兵们的笑声传来,粗犷而又欢快,冲淡了帐内沉郁的气息。楚朝晖搁了粥碗,披了厚厚的斗篷,与罗绮立在大帐前透透气。
瞧着营地里处处篝火通红,还摆起了烤肉架子,罗绮笑着解释道:“李大将军今日给士兵们赐了酒,叫他们好生过个腊八节。”
楚朝晖瞅了半晌,闻着烈酒的馨香、架子上烤肉的香气,听着士兵们的吆喝声远远传来,竟然感觉这嘈杂的场面那样亲切,好似能化开自己心中积攒多时的郁结。
素日最厌烦的大声喧嚣,今日却听出了热闹的味道,一颗风雨飘摇的心在这热闹的场面里渐渐趋于平复。
第六百二十三章 抉择
楚朝晖痴痴地瞧了半晌,才默默回到自己帐中。
方才本想去李之方帐中细问那几个向导的说辞,细想一想,似乎没有这个必要。那一日儿子走得如此决绝,纵然晓得了他的下落,他也不会为着自己一番慈母心肠便浪子回头。
瞧着夜色渐深,楚朝晖随手放下帐子,躺在烧得热热的火坑上,汲取着炭火的温暖,安慰自己那颗孤寂的心,悄然进入了梦乡。
李之方并没有参加外头士兵们热闹的场面,他和儿子此时正在帅帐内,重新寻了那几个向导前来问话:“这么说,你们追出去不过半日,便发现他们在前头遇到了雪崩?”
“回将军,正是如此”,领头的一个恭敬地答话:“属下等循着他们的脚印往前追踪,想是行走不易,沿途多处发现他们丢下的辎重、马匹。再往前去,便是那一片雪崩留下的痕迹,道路被大雪覆盖,完全不通。”
另一名向导也答话道:“属下等在那雪崩现场附近搜寻,发现有几十具士兵与马匹的尸体,却没有发现苏暮寒、苏光复、黄捷等人的踪迹。就不晓得,有多少人被深埋在雪底。”
李之方曾亲眼见过边城附近大山的雪崩,嘶叫的旋风刮得天昏地暗,巨大的声响震撼得地动山摇,整个山谷似是被弥漫的雪气覆盖,转眼间便被夷为平地。
他轻轻叩击着案几,面无表情地问道:“如此说来,这些人已然凶多吉少了。”
几个向导相视一望,有人低头回道:“大将军所言甚是。”
不到最后一刻,自然不敢断定黄捷的人马全军覆没,更不能轻易相信苏暮寒等人便葬身雪野。李之方重重一叹,命令几个向导对外三缄其口,守着安国夫人更是不能提及半字。
连夜再写奏折,李之方言明唯有待明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之时,道路才能修复,他会再泒人重探黑山口,找寻这支叛军的踪迹。
守着楚朝晖,说辞自然与罗绮的口径一致,两人心有默契,不愿叫这本就心比黄莲更苦的女子再苦上加苦。
楚朝晖并不深究,只是微微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病愈之后,她瞧着精神好了些,这两天有些胃口,也愿意随着罗绮在附近走走。
罗绮询问了李之方,晓得离边城不远还有集市,便陪着楚朝晖一路逛了下去。
如今战火暂稀,又是临近年关,边境的集市十分热闹。除却为数不多的西霞子民,竟有好些胡人与西域客商聚集在此,售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
一处售卖面料的摊子前,大红大绿的锦缎、布匹迎风招展,楚朝晖眼前蓦然一亮,止住了脚步。
那些在雪花里随风飞舞的布匹,瞧着如此熟悉,竟有从前苏睿买给自己的那种扎染大印花布料。除却苏睿为自己带回的那种蓝白花纹,还有大红与大黑相配、鹅黄与浅赭相配,开满了大朵大朵的团花,颜色十分艳丽。
说不上什么心思,楚朝晖宛若重遇故人,她掏了一锭银子,买回几匹各色的扎染花布,命随在身后的小校先送回营地。
盛在袋子里的马奶酒、漂亮的锡壶、品质不好却颜色鲜艳的月光石与玛瑙,象牙雕刻的梳篦、红木雕花的手镯,摆在一个个摊位前头,价格低廉到无法想像。
很多东西曾由苏睿带回安国王府,也有很多东西曾听苏睿为她讲起,桩桩件件都带起她对苏睿的回忆。甚至走在积雪覆盖的集市道路上,她也在想像,这里曾经是苏睿走过的地方。
来自内心的呼唤越来越强烈,似乎留在这里,她又能感受到苏睿的气息,她的灵混才能安宁。
前半生的日子太过安逸,她以为自己就该是养在深宅大院之中,闲时摆弄花草、做做刺绣的深宅女子。从未想过,离了京中的寂寂庭院与歌管楼台,她这辈子还会有另外一种活法。
回到帅帐中,楚朝晖一扫从前的萎靡,她精神振奋,铺开纸笔开始往京城写信。第一封信写给辛眉,这个依旧留在安国王府里打理着中馈的可怜女人。
曾经的侧妃名份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光环,这位花信年华的女子将自己的青春与幸福都埋葬在了安国王府,如今还是处子之身,楚朝晖对她满怀歉疚。
她言辞恳切地写道,自己已然立意留在边城,安国王府那边请辛眉妥善处理。想去想留,不管辛眉有什么打算,她一定会全力支持辛眉达成心愿。
楚朝晖在信里拜托辛眉几件桩事情,其一便是温婉远嫁。好在素日在含章宫内已然打点出的想要送给温婉的嫁妆,都已登记在册、封存留底。
楚朝晖另附一张小札,托辛眉连同那些那嫁妆一并转交到温婉手上。
安国王府帐房上的银子,经过苏暮寒去年一年的挥霍,已然所余无多,贵重些的东西便是自己当年的嫁妆,还好好存在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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