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寒伫立良久,心念转了几转,见慕容薇并不退缩,终究不能在此时与她撕破面皮。
他紧紧握住拳头,克制自己的怒气,只轻叹一口气,“阿薇,你太激动了些,这些事以后再说,先去看琼花吧。江南烟雨如织,是你最喜欢的天气。母亲已在更衣,三哥兄妹那里,我也已经泒人去请。”
哗拉的声响突兀,是慕容薇根本不管不顾,长袖猛然抚动,将妆台上脂粉瓶罐统统扫到地下。(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折中
望着地上一片狼藉,慕容薇挑衅地仰起如瓷般雪白的素颜,轻轻冷哼了一声,似是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的怒气。
盛着白玉膏的描金合欢青玉镂花钵在暖黄色的地衣上滚了两下,停在苏暮寒脚边。
苏暮寒喟然轻叹,将镂花钵捡起,再拿衣袖一抚,重新放回妆台之上。他温柔笑道:“阿薇,莫要生气,你的心意我都明了。先去更衣,我在外头等你。”
小家子气的小打小闹,苏暮寒并不在意,也不介意放下身段。今日慕容薇的话虽狠厉,苏暮寒并未往深处去想,只着实厌恶了她的臭脾气。
一次不成,还有下次。总要趁着人在途中,见面容易,说动公主表妹替他在帝后二人跟前吹吹耳旁风。
苏暮寒记着苏光复的话,隐忍再隐忍,任凭笼在袖中的手青筋爆起,脸上又恢复温润的笑容。
房里没有人侍候,苏暮寒自己掀了帘子出来,透过湘妃竹帘上绘的锦绣江山图,他的面色极为平静。
苏暮寒深湛的目光一扫,从廊下的流苏脸上掠过,见对方眼中诸多牵挂和问讯,却懒得再说。
苏暮寒牵动一丝不达眼底的笑意,向里头努努嘴,示意流苏多多留意。
自己便远行几步,将流苏递过来的伞撑开,静静立在了开满枙子花的树下,等着慕容薇出来。
心里头怒气汹涌,一直在翻江倒海。苏暮寒勉励忍耐,索性将遮在头上的雨伞也拿开,借着冰凉的雨丝与等待,来一点一点平息着自己的怒气。
方才的声响自然惊动了一直在次间里候着的璎珞。瞧着苏暮寒出门,她凝息屏气,领着小丫头进来收拾房间。
本以为会看到主子雷霆般的怒气,结果璎珞稍稍抬眸,却见慕容薇言笑晏晏,气定神闲,往光秃秃的妆台前一坐,吩咐她为自己更衣。
着了姨母绣的天水碧春衫,慕容薇又披了件樱花粉繁绣卷草纹的月白夹纱里子披风,行走在沾衣欲湿的杏花雨中,美人如画,自成风景。
扬州的琼花本是天下奇观,岂可过门不见?慕容薇与苏暮寒怄气,可不想破坏自己赏花的好心情。
璎珞扶了慕容薇出门,在次间里头的罗嬷嬷才挑帘出来,将慕容薇换下的衣衫收过,又掀开香炉盖子往里头添了片上好的海南沉水香。
香气袅袅娜娜,清透又舒缓,带些岁月静好的安然。
早听得外头吵得厉害,罗嬷嬷在里间却坐得安稳,她不急不徐地替慕容薇收拾着行李,对两个人的纠纷并不在意,更不出来相劝。
不知从哪天起,公主对这位世子的确有些心冷了,连吵闹都变得无力。
似乎是打从去年腊月里,公主随手便将世子送的紫琉璃盆景拿到了凤鸾殿,便再也没像往常,将一颗芳心都系在世子身上。
罗嬷嬷说不上来原因,打心眼里却不希望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
而方才公主反驳世子的一席话,虽然说得尖刻,却句句占着理字。
罗嬷嬷当然不想看到慕容薇同意苏暮寒远走边城,更怕她耐不住苏暮寒的一磨再磨,最终选择让步。
做为当年皇太后精挑细选才放在慕容薇身边的人,罗嬷嬷眼里自然有杆秤,维护的首先是皇家利益。
太平盛世,若世子一意孤行,非要在这时远走边城,世人不会说他偏激,反要怪崇明帝孝期夺情,太不尽情理。
世子不是不晓得这个道理,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公主面前提起,对这一点罗嬷嬷尤其反感,只耐着自己的身份,不能表现出来。
慕容薇驳得干脆,罗嬷嬷听得痛快,苏暮寒浑不晓得时间还藏着人,看了他的狼狈。
罗嬷嬷哼了几句小曲,如三伏天里饮了碗绿豆汤,从上到下透着通泰。她不慌不忙理好了慕容薇换下的衣衫,见璎珞与流苏两人都随着主子出门,便想着回头再发落流苏,治她个疏于职守的罪过。
吩咐宫人看好门户,罗嬷嬷便依着慕容薇的吩咐,步履从容地去寻菊影。
当日看到菊影身上的旧伤,饶是罗嬷嬷这样见识多广的人也忍不住吸气。
一个梅花型的烙印约有整颗桂圆那么大,亘在菊影雪白的胸膛正中,显然是被人以烧红的金饰之类生生烙上。
往日里见的白雪红梅,那是冰清玉洁的象征,何曾会叫人害怕。
菊影身上这朵,那梅花瓣泛着枯朽的暗红,还透着焦黑,在她凝脂一般的胸前看起来分外狰狞,可以想见这姑娘当日受过多大的罪过。
罗嬷嬷想摸又不敢摸,寻了最好的玉肌冰肤膏想要替她上药,菊影到是显得淡漠,轻轻推开了面前盛药膏的青玉扁方彩釉盒,说道:“早就好了,不必糟蹋了嬷嬷的好药。”
罗嬷嬷眼里流露出来的心疼令菊影觉得久违,似是多年不曾见的母亲牵挂的目光。她忍了心中悲怆,轻轻掩了衣襟,向罗嬷嬷道谢,又解释道:“是那时不甘心被拍花贼所辱,一味想要逃跑,被捉回来烙上的记号。”
一个弱女子竟有如此的心气,面对歹人不惜以命相博,罗嬷嬷叹息地拍着她的臂膊,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本是命苦之人,又有着这样的过往,菊影将自己的隐忧说给罗嬷嬷。道是已然得知兄长安好,又何苦打扰他刚刚安定的生活。
连着劝了几日,罗嬷嬷深知那菊影姑娘不是不思念兄长,而是因为太想要成全兄长,才不忍心让自己变成兄长的负累。
世间攀龙附凤的人太多,凭罗讷言在公主与皇太后面前立下的功劳,平步青云不是什么神话,菊影偏就能将到眼的富贵平安放下。她不求兄长的庇护,一味想要成全。
这样的好孩子,罗嬷嬷不舍得再叫她受苦,必要想个两全之策。
罗嬷嬷辗转一夜,冥思苦想,心中已然有了办法。
菊影只是在乎自己的过往,不过是抹去拍花贼与吉庆班的那一段,叫她换个身份换种经历,她必然愿意回到兄长身旁。亲人相依相伴,才是她最好的前程。
罗嬷嬷再次去寻菊影,想将自己这折中的法子说给她听。(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揣测
驿馆后花园里,斜雨如雾,正是衣鬓飘香,叠翠偎红。
一行人走在曲折的六棱石子小路上,映着满园怒放的玉树琼枝,风姿绰约。
后花园依旧仿了传统的苏式园林的模样,与瘦西湖的风光有几分想像。东面约占半亩地的清淑园,几乎遍植了琼花。花海馥郁,此时正开得纷纷扬扬。
“惟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
清淑二字的出处,大约便从此诗中化来。温婉瞧见园上黑底烫金大字的匾额,便随口吟诵,引得夏兰馨连声称赞,道她此句与那匾额都比得贴切。
前人夸赞琼花的诗句,众人十分熟悉,如今却觉得那些盛赞万分不及其一,写不出琼花的美丽。
皇城之中没有琼花,众人往昔都不曾亲眼目睹琼花的荼蘼,今日却在这扬州郡不大的驿站内饱了眼福。
春雨之中芳香扑鼻,偶有微风吹动簌簌花起,如雾如露,不知落了几重。
虽不如厚土祠的有名,这满园琼花已是楚楚动人。
楚朝晖边走边叹,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扬州的琼花,心内赞美不已。
先帝定都姑苏之前,她与楚皇后姐妹二人一直住在洛阳。
姐妹二人一喜静一喜动,妹妹嫌弃朱瓦红墙的宫殿太闷,愿意时常随父皇出行,她却宁愿窝在宫内,与宫人们远观闲亭落花,做些针线刺绣打发时光。
细细想来,原来一切都有因果。妹妹打小视野便比自己开阔,随着父皇走遍大江南北,学了好些参政议国、甚至是为君之道。
也是因此,妹妹行事稳妥老练,打从拥有皇后之尊的那一刻起,便称职地挑起母仪天下的担子,不管在前朝还是后宫都能游刃有余。
楚朝晖其实是羡慕的,妹妹接受命妇们觐见时、妹妹主持盛大的宫宴时,还有妹妹谈笑间处置后宫琐碎无章的事务时,那雍容华贵又尊宠无限的风度,无一不叫她折服。
有时,楚朝晖也会庆幸,幸好当日丈夫一力推脱了帝位,没有将她丢在高处不胜寒的凤鸾殿后位宝座上,才有她这些年的育花种草、逸致闲情。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两姐妹各自有想要的生活,也算是各得其所。
如今纵然丈夫不在了,还有儿子相伴,岁月依然安好。
楚朝晖扭头,望了一眼身旁擎着雨伞的儿子,那高大的身形令她欣慰,觉得后半生依旧有依靠,眼里噙着舒心的笑意。
慕容薇与夏兰馨并肩,由宫人撑着一把淡青色素底绘石榴红折枝花卉的朱缨绢伞遮雨。
华盖极大,将两人都严严实实护在伞下。有雨珠顺着伞沿石榴红的串珠流苏滑落下来,涓涓轻流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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