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揽着侄女的肩膀,疼爱地说道:“这下该信姑姑的话了吧?回去与长嫂好好相处,切莫再依着自己了性子行事。若起了争端,往小里说,是你妯娌二人的事,往大里说,你两位姑丈受到波及也未可知。”
言下之意,若是日后两妯娌再有相争,粘氏不会再来相帮。相反,还会尽量将自己撇清。她虽是劝慰,却在提醒侄女好自为之。
郡守夫人面色也不好看,岂有不知正是因为自己,才将陈欣华排除在扬州官宦人家的圈子之外。她已然心念电转,在思虑着如何转圜。想着大公主启程之后,她便提早承办今年的赏花会,再请陈欣华做为主宾,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听了这姑侄二人的对答,郡守夫人不反省自己,反而在心里微微鄙夷粘氏:“果然大难临头各自飞,不过一些风吹草动,这里便就风声鹤唳了。”
粘氏不觉得自己是危言耸听,至多以为慕容薇见她大表姐是应个景儿,如今亲眼目睹,人家难分难舍,大公主眼望马车离去不住垂泪,竟真是姐妹情深。
与粘亦纤回府的路上,粘氏细心教导,好生劝慰着侄女,教她如何放低姿态与陈欣华相处,又教她太婆婆、婆婆面前如何尽孝,别叫陈欣华挑出错处。
往昔粘亦纤最烦这些规矩礼仪,这次却听得认真仔细,可怜巴巴望着姑母,便似是做了错事的孩子,祈求大人的原谅。
只有粘亦纤这里出不了纰漏,才不会波及自己全家。粘氏不嫌自己话多,就像拉车轱辘,正转了一圈,再反转一圈,来来回回加上絮絮叨叨,想到哪里便与粘亦纤说到哪里。
郡守夫人送走这两位尊神,一面考虑今春的赏花会,一面忙着张罗慕容薇等人的晚膳。却见自己府中郡守大人的心腹小厮前来求见,说是家有要事,老爷请夫人晚间悄悄回府一趟。
夫妻二人商议,因贵客是女眷,在扬州期间郡守夫人也陪着吃住在驿站,才好随时奉承。夫君明明知道自己在忙,如今又传了这个话来,郡守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又是哪里出了纰漏。
郡守夫人心里有事,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她耐下心来写了菜单,又亲自盯着厨房准备。待侍侯了众人晚膳,又细细描了淡妆,重新更衣去慕容薇与楚朝晖面前问了安,待一切收拾停当,才告辞出来。
月明星稀,驿站里寂寂无声,一辆马车隐在驿馆后门一棵青碧苍苍的大树后,静静等着郡守夫人。
马车简朴,挂着蓝底白花的门帘,车头上点了两盏普通的马灯,像是寻常人家出行一般。郡守夫人在贴身丫头的陪伴下,悄悄出了后门,直直登上了马车,丫头将门帘掩得紧紧。
夏钰之早得了慕容薇授意,要留意这郡守夫人一言一行,已然吩咐手下人暗自戒备。
郡守夫人自以为隐秘,未曾查觉有人跟随。她前脚上了马车,就有出岫的人后脚跟了上去。
郡守夫人的马车一路疾行,从后门回了自己府中。
青码红瓦的郡守府围墙外,着深色夜行衣的蒙面人轻轻巧巧地起落,如鹞子一般翻上高高的院墙,又悄无声息地落在后院方方正正的水磨砖上,整个过程干脆利落。
早有人在后门迎着郡守夫人,说是大人在外书房等候。怕丈夫心焦,郡守夫人也不回房更衣,直接去了丈夫的外书房。
郡守大人泡着一壶茶,遣散闲杂人等,正在仔细瞧京里才到的公文,见夫人进来,笑着立起身来,先接了她搭在腕上的披风,又递了一杯温热的香茶。
待众人都退却,郡守才将方才的公文给夫人瞧,又从书案下头的暗格里取了八十万银子的大票,递到夫人手上。
“年前为夫上书,请求修缮京杭大运河、疏通河道,以及修建扬州护城河的折子已经批复,这是朝里的公文。户部的拨款也已落在实处。”
八十万的银票,这要兑做银子,整个府中后院都会摆得满满当当。郡守夫人脸上放光,一双细眼睁得比案上燃得青铜灯还要雪亮。
郡守也是开心,瞅着眼前无人将夫人往怀里一揽,轻轻吻在她的发上,低低笑道:“事情紧急才不得不劳动夫人今夜跑这一趟。还需劳烦夫人,明日走一趟汇通票号,见见甄夫人,再把这些银票兑一兑。”
提到甄夫人,郡守夫人的笑意收敛了些,捏着银票的手一颤,话里透出些许的不甘:“老爷,这次可是要疏通河道,大把的真金白银不得不花,难道依旧是老规矩不成?”
钱唯真私下与扬州郡守有着不成文的约定。
拨到扬州的银子,钱唯真每次抽三留七,郡守必须第一时间泒送到甄夫人开的汇通票号。(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汇通
做为回报,甄夫人会拿自己开的钱庄运作,将这些盖着官府印迹的银票替郡守洗白,都换做普通票号的银子。
这样,花多少、怎么花,就都由在扬州城一手遮天的郡守大人运作了。
汇通钱庄的银票好用,郡守大人深有体会。
不独西霞境内,甄夫人还将钱庄开到建安与康南两国,从自己这里实现了三国的汇兑统一。郡守一家捏着汇通的银票,比攥着白花花的银子更为开怀。
这么多年下来,自从搭上钱唯真这条线,郡守借着每年修挖河道、铺路建桥,从国库搜刮不少银子,也填满了钱唯真的腰包。
见夫人面有不舍,郡守大人拍着她的手哄道:“夫人,这本是互惠互利。你细想想,僧多粥少,多少人等着户部的拨款迟迟不下,银子偏就到了咱们这里。咱们与钱大人,都得讲究个义字。”
郡守夫人撇撇嘴,也知道自己只能这么一说。怪道今日夫君急躁,若是明天这款到不了甄夫人手上,下次扬州府的拨款便不会这么顺利。
八卦心起,郡守夫人将唇贴在自家夫君耳边,低低问道:“那甄夫人究竟是什么来历?我瞧着她不像有本事将钱庄开成如此规模,必是有高人在背后替她运作,她坐享其成而已。”
郡守夫人的话清浅,发丝软软拂在郡守面上,带着人前不曾有的娇媚:“甄夫人必然是钱大人养的如夫人,专门放在扬州替他洗钱的。”
郡守夫人来时沐浴过,发上有淡淡的茉莉香,晕得郡守心猿意马,只想早早办妥此事带着夫人回房。他将一根手指按在夫人唇上,做个噤声的手势,低喝道:“钱大人也是你能编排的?快不准说,小心隔墙有耳。”
在自己府中,又是戒备森严的外书房,郡守夫人哪将郡守的担忧放在心上,只怪丈夫不给自己面子,嘴唇便轻轻翘了起来。
郡守夫人本是填房,比郡守小着十几岁,老夫少妻,宠得宝贝一样。见妻子不开心,郡守不敢再说,哄道:“我说与你,你可只能烂在自己肚里。这钱庄的主人,我私下忖度,根本不是什么甄夫人,而是钱大人本人。唤一声甄夫人,不过看着钱大人的面子,她只是个外室,连如夫人都算不上。”
哄了夫人,郡守将公文与银票往暗格里一塞,连拖带抱,与夫人相携着往后院走去。郡守夫人半推半就,偏嗔道:“人家还要赶回驿馆,老爷这是做什么。”
郡守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郡守夫人便咯咯轻笑,声音越发撩人。
夜深露重,夏钰之不便寻慕容薇,这郡守夫妻二人私下的对话便由夏兰馨传到慕容薇耳中。
彼时夜深,唯有一灯如豆。
慕容薇已然卸去钗钏,换了一身紫罗蓝绘着木槿花卉纹的寝衣,正倚在榻上翻书。闻得夏兰馨使人传话,说自己夜深无眠,可否寻她对弈,便立即披衣坐起,吩咐去请夏兰馨过来。
夏兰馨平日睡得早,其实已经歇下,又被兄长泒人生生唤起。她睡眼朦胧地听了兄长附耳过来的一番话,气得柳眉立起。
食着朝廷俸禄,竟养出这样一条蛀虫。
夏兰馨问哥哥为何不立时便办了这扬州郡守,夏钰之沉声道:“我同你一般生气,却总不能只凭几句闲话便定了别人的罪过。自然要先查查这位甄夫人的来头,再看她与钱唯真有什么瓜葛。还要落实朝廷有没有下发过这道公文,更要看看户部到底拨了多少银子。”
崇明帝一直疑心钱唯真贪墨,手里却没有真凭实据。也曾要夏钰之秘查钱唯真一族在京中的产业,却只查出与他的俸禄大致相和。
君臣二人都小看了钱唯真的手段。他坐镇户部多年,能将帐本做得漂亮,也能将自己府里撇得干净。
谁料想遍查不得,竟是钱唯真的漏洞根本不在京中。他在扬州安插人手洗钱,又利用汇通的银票堂而皇之将银钱转到其他两国境内,便是置下再多的产业,也令崇明帝查无可查,这才真真是一条老奸巨猾的狐狸。
听到这么隐密的情报,夏钰之不敢耽搁。一面修书报与崇明帝,一面又赶紧吩咐人将妹妹唤起,要她即刻去寻慕容薇通气。
两人借着弈棋,夏兰馨言简意赅地叙述出岫今夜的收获。
慕容薇纤长的指间夹着一枚白子,感受着棋子微凉的温度,面色生生沉郁下来。她唤了璎珞,吩咐道:“今夜颇想尽兴,与禧英郡主彻夜弈棋,去吩咐厨房送些宵夜过来,然后你们便各自安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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