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盈抱着女儿慌忙后退了,韩宝葭脆生生地叫了声“舅舅”,殷颢来了,拦在了姐姐跟前。
他今年已经快十八了,长得人高马大,因为常年在外跑货,肌肤呈小麦色,身躯健壮,看上去也很是唬人:“你谁啊你,别缠着我姐赶紧滚,要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韩进却不怵,冷笑了一声道:“我和你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你不就是个过继来的?还真当自己是殷家的人了?是不是巴不得你姐不好,然后好霸占了殷家的财产?殷盈我告诉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别看他现在一口一个姐的,背地里说不定把你家的银子都给……”
“放屁!”殷颢气得脸色发白。
殷父和胡氏也出来了,慌忙上前,一个拉着儿子,一个和韩进讲理。
“你也是个男人,都写了放妻书这么多年了,还来纠缠有何意义?大家一别两宽,为何要做冤家呢?”
“岳父岳母,当年可不是我心甘情愿的,我那是被逼的,”韩进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这些年我一直未娶,无时不刻不念着盈盈,念着我的小宝葭,一想到宝葭,我这里就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唱作俱佳,捂着胸口嚎了起来:“我的儿啊,可怜我这一辈子就得了你这么一个宝贝,居然有人狠心把你夺走,让父女骨肉分离,幸好老天有眼,此人作孽太多被阎王爷勾走了,我可算是……”
“谢大人虽然死了,不过,我娘知道他有好几个好友,”韩宝葭朝着他笑了笑,“还有他的夫人安南长公主,听说也是个心善的菩萨,和谢大人鹣鲽情深。”
韩进激灵打了个寒颤,惊惧地看向韩宝葭。
殷盈立刻会过意来,强忍着恐惧道:“对,我前些日子刚去吊唁了谢大人,见了……见了……”
“安南长公主,”韩宝葭软软地接了过去,“公主长得好漂亮,气度不凡,看上去好威风啊。”
若是殷盈说的,韩进自然认为她在打肿脸充胖子,公主那是谁?会见她这么一个民妇?可韩宝葭这样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若不是真见了,怎么会知道公主的名号,还能说出模样来?一想到这里,他的气焰少了一半:“胡说,贵人们会来管你这种闲事?”
殷盈的手中全是冷汗,她不知道这样冒用皇家名号会不会有罪,可此时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道:“你若逼人太甚,我也只好拼死一搏!”
“好啊,你这样的女人真是太恶毒了,那会儿人家和我说你早就在外头有了人了我还不信,真该把你往死里打!”韩进气急败坏地后退了几步,指着他们一家人道,“你们等着,我要去官府告你们夺人子女,我就不信了,那人死了还能只手遮天,就算贵人也不能让人背弃祖宗!”
他放下两句狠话,悻悻地走了。
殷盈吓得脸色惨白,眼中忍不住落下泪来,殷父和胡氏叹着气,殷颢满腹怒意无处发泄,一脚踢在了后门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韩宝葭替殷盈擦去眼泪,轻声劝道:“娘,别哭了,他要告官哪有这么容易的,千万不能怕他,越怕,他就越得瑟。”
这种人她看得多了,只会得寸进尺,只有这样故弄玄虚了,说不定会让他有点忌讳。
殷盈怕吓坏了孩子,赶紧收住了眼泪,抚摸着韩宝葭的脑袋夸奖:“蕤蕤这病了一场,倒是机灵多了,要不然娘还编不出这些话来吓唬他。”
一家人正说着话往里走,外面传来了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回头一看,是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前边绕了过来。
巷子小,马车进不来,有人从车上下来,扬声叫道:“夫人,夫人请留步。”
殷盈怔了一下,只见一名男子身穿月色锦袍,腰间坠着八宝坠子,手中提着一副卷轴,笑吟吟地朝她走来。走得近了,便可清晰地瞧见此人眉目俊朗,衣饰华丽,脸孔依稀有些眼熟,殷盈却一时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韩宝葭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那位武宁侯府的浪荡公子叶齐宏嘛。这倒好,是对殷盈一见钟情追上门来了?她没忍住,“噗嗤”笑了。
“谢府一别已有数日,今日冒昧登门,还望夫人见谅。”叶齐宏深鞠了一躬。
殷盈这才想起他是谁来,不由得眉头轻蹙:“大人所来何事?”
叶齐宏兴冲冲地把卷轴递了过去:“夫人请看,那日一见之后寤寐思服、辗转难安。我便亲手题诗作画一幅,还请夫人不吝一笑。”
殷盈又羞又愤,她这几日轮番被媒婆和那于老爷厮缠,刚才又和被韩进这小人污蔑有违妇德,叶齐宏这样简直就好像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一般。
她抬手抓过卷轴往地上一扔,怒叱道:“登徒子!”
第6章 蟠龙玉佩(六)
叶齐宏愣住了。
他来的时候已经了解过这位小妇人的底细了。以前的婆家是个落魄的世家,强撑着门面,而前夫是一个兵营里一个守城门的小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对妻女拳打脚踢,五年前便和离了。这几年殷盈一直呆在娘家,偶尔出门替家里的铺子盘账,身边有个娇怯怯的女儿,听说身子不太好。
想他叶齐宏,好歹也是武宁侯府的四爷,风度翩翩,面如冠玉,这皮相最讨女人欢心,又能写诗作画,比起她的那个前夫简直天上地下,来之前,他美滋滋地设想了好一会儿殷盈拿着他的画作一脸惊喜表示感谢的表情,若是能请他进去坐坐,叨扰一杯茶喝、聊上几句,那便是喜上加喜。
以后来往几次,说不准红袖添香,从此便成了一段佳话。
然而,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棍。
他慌忙解释道:“不是,我只是仰慕……”
“你们这些男人……”殷盈忍着眼泪哽咽着道,“都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当面甜言蜜语,背后却薄情寡义,如此轻贱于我,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被你们这种人糟蹋!”
说罢,殷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拉着韩宝葭进了门,殷家人慌忙都跟了进去,后门紧紧地合上了。
叶齐宏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疼地捡起卷轴,灰头土脸地回到了马车。
“四爷,去明楼吗?”随从见他铩羽而归,随口问道。
明楼是这冀城的一处歌妓馆,平常叶齐宏经常和好友约在那里喝酒听曲。
“回府。”叶齐宏无精打采地道。
一连几天,叶齐宏都有点仄仄的。
北周多尚武,精于书画的并不多,他自诩风流不羁,时常出入楚馆秦楼,那些歌妓都以拿到他的诗作传唱为荣。而和冀城文人的切磋诗画,也总得一片赞誉。
对殷盈惊艳,他并无狎戏之意,只是觉得脑中文思泉涌,便忍不住写诗作画想要和佳人共赏,却没想到被殷盈和他从前的那些红粉知己截然不同,并不会为了他的佳作欣喜若狂。
不过,殷盈骂他时那一声“登徒子”,即娇又脆,和在谢府里的软糯大相径庭,那柳眉倒竖的风情,仿佛更有一番韵味。
叶齐宏一会儿身上发凉,一会儿心头发热,这水火一交融,倒是把他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折腾得没了,也没心思和好友们饮酒作乐,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涂涂画画,反反复复琢磨着她最后的那一段话都快入魔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轻贱于她了?她到底想要什么?
对于叶四爷来说,几天不出门快活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自己倒没觉得,武安侯老夫人给急坏了。
这个儿子剑走偏锋,虽然看上去浪荡,却一直是老夫人的心头肉。
生下来没几年,武安侯便去世了,打小没爹,难免也就偏宠了些;年轻时给他说了一门亲,偏生媳妇是个体弱的,拿不住他,也没留下个一子半女,没几年又去了,只留下他孤身一人,形只影单。
看着家里其他几房都子嗣兴旺、和乐融融,老夫人一直觉得对不起这个儿子,替他张罗了好几门亲事,然而他却一个都不喜欢,宁愿一个人四处游玩,有时候十天半月地不见踪影,说是去哪座深山老林拜访友人。
老夫人总觉得心惊肉跳,担心好好的儿子哪一天就被蛊惑了,踏上寻仙问道的不归之路。
叫来几个侍从问了一下,老夫人这才得知叶齐宏不正常的原因,心里既是欣慰又是酸楚,儿子居然开了窍了,就是不知道这妇人是何秉性,若是个好的,她这个做娘亲的总得助上一把。
老夫人心热得不行,派人去打听了一圈,好家伙,小门小户倒也不去计较,难听的话居然一大堆,什么不守妇道被夫家和离、什么成日里抛头露面在胭脂铺里搔首弄姿、什么勾三搭四抢着做人小妾……
去打听的秦嬷嬷倒也是瞠了目:“老夫人,奴婢听了也吓了一跳,这……可使不得啊。”
老夫人气得够呛,差点拍了桌子:“齐宏这是怎么了?居然会看上这么一个女人!”
秦嬷嬷忧虑地道:“四爷好好的一个人,才没见几面就失魂落魄的,这一定是个狐媚子,沾不得,到时候进了府只怕要鸡犬不宁。”
老夫人心里发了愁,该怎么让儿子断了这个念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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