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一口唾沫,连忙拔腿狂奔。
尤婶虽胖,但追起人来却毫不含糊。我一连跑了两条街道,她才终于停住脚步,叉着腰,喘着粗气道:“你……你这个……死丫头,赶紧跟……跟我回去!”
我身姿轻盈一些,可耐不住体质太差,遂停在她不远处,同样气喘吁吁道:“尤婶……你要不逼我嫁给哥哥……我就跟你……跟你回去!”
“斌儿有……什么不好?”她已恢复一些,说话便也有了气势,“你一个无父无母的野丫头,有什么资格嫌弃他?”
诚然,我确实没资格嫌弃他。他虽有些痴傻,可做起事来手脚麻利,且力大如牛,就连砍柴都能比尤小二他们多上一两担。再者,他极会心疼人,自小把我捧在手心里宠着,就是平日里攒些碎银,也都是给我买了零嘴。
犹记得十岁那年,我看上一支红玉木兰簪,吵着闹着想要买回来。尤婶二话不说提鞋就打,尤斌拦在我面前,仍是傻傻笑着:“娘,别打妹妹,那簪子好看!”
尤婶气得要连他一起打,他将我护在,愣是替我挨了那一鞋帮子。
我便再不敢提,后来几乎都忘了,可那年生日,他却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一个木盒子,呆笑道:“妹妹,簪子!”
我一打开,果然见那簪子躺在盒中。簪头嵌了一颗水滴形红玉,旁边镶着一朵娇小木兰,下坠两条飘逸流苏,素净又不单调,极适合我偶尔泛起的小女儿心思。
许久后才知,为买这一支红玉簪,他每日都会熬夜编些竹筐,次日起大早去城里卖了,将那零零碎碎的铜板攒起来,足足攒了大半年光景。
可在我心里,他从来都只是哥哥,又如何能做那相守白头的夫妻?
正僵持间,旁边忽然人潮涌动,自发地在中间圈出一片地来。我被推得后退两步,待站稳了方才看清,那空地中正僵持站着两人,前方女子着一身烟粉长裙,面容清淡冷厉。对面男子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面容,只知他身形挺拔魁梧,手执一柄长剑,剑身上溢出幽幽寒光。
男子先道:“跟我回去!”
第三章 神秘女子
女子冷冷一笑,手中剑映着霞光,碎如霜雪。
“我既然出来了,就不可能再回去!”
“你觉得,你能从我手上逃脱么?”
话音仍在缭绕,男子已然倾身上前,女子连忙提剑迎上,瞬时之间,两人便已战成一团。虽是夏日,场中透出的寒意仍是让我忍不住发抖。
人群又往后退了一退。
“你这臭丫头,赶紧跟我回去!”尤婶歇息够了,扭着肥硕的身子从人群中往我这边挤,一边挤一边用她粗犷的嗓音喊着。
场中仍打得激烈,我本还想看看热闹,可眼见着她就要到我面前,遂拉长脖子往里看了一眼,烟粉色衣袂如霞般飘飞,闪烁的剑光好似冬日夜间星星点点的雪色,那女子身在其中,竟似一位天仙下了凡尘。
我啧啧叹了两声,闪身便进了旁边巷弄。
这巷子很窄,视野也不甚好,可它连着另一条街道,是极佳的跑路之地。后面尤婶仍在紧追,我回头冲她喊道:“尤婶,你别抓我了,我也不会乖乖嫁的!”
话音还未落下,我便觉头上一阵吃痛,似撞在了什么坚硬的物什上。
我闷哼一声,踉跄着要往后栽去,前面却有人伸手抓住了我。我稳住身形,方才看清眼前,站的竟是那白日里遇到的深绯色衣衫男子。
便是这恍神之间,尤婶已然追近。我忙拽住前面人手臂躲到他身后。
尤婶在前方三寸处顿住,脸色沉了一沉,仍是那般粗犷地喊着:“臭丫头,你翅膀硬了是吧?”
男子侧头看向我,我缩了缩脖子,用眼神指了指尤婶,可怜兮兮道:“拜托,帮帮我,我不想被她抓回去!”
男子回过头去。
尤婶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脸色愈渐凝重,眼中也蓄了些不明所以的东西。
“她不愿意……”男子冷言道,“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尤婶却忽然笑开,刚才复杂的神色霎时一扫而空:“这位公子,这是我们的家事,与你可没有关系吧?”
“怎么没有关系?”男子未曾答话,我却抢先道。
两人一同看过来,我拽着他衣袖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仍是豁出去般:“他……他便是要与我一同私奔的人!”
诚然,我一向很不要脸,但基本的礼义廉耻还是懂的,绝不至于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可此种情形,若这人听说是家事,便毫不犹豫将我交出去,那我就真的没有逃跑的可能了。
如此想来,就是再不要脸一些,也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旁边男子淡淡看着我,我挤眉弄眼地示意他配合一下,他却收回目光,面无表情道:“姑娘还请自重,我与你并不曾相识!”
尤婶本震惊地嘴巴都合不上,听闻此言面皮松弛了些。她扭着向我们走来,一边走一边道:“既然这样,公子便不必多管闲事了,这臭丫头很不省心,待我回去将她好好教训一顿,也免得她胡言乱语,污了公子清誉。”
我顿觉又羞又赧,手中便使了力道,将那片衣角得皱皱巴巴。
然旁边男子却始终不为所动。
“既然是家事,我也不便插手了”他扯开我的手,目不斜视地从尤婶身边走过。
于是逃了半日的我,重新又落入了尤婶的魔爪中。我甚为哀怨地看向那绯衣男子,却见他还是无甚情绪地朝前走着,仿佛完全看不到我的悲凉处境。
尤婶一边拉着我往回走,一边交代道:“你就别想着逃跑了,斌儿对你那么好,你嫁给他也不亏。哦对了,我已经把东西置办齐全了,明儿个你们就把事办了吧!”
……
我的人生惨不忍睹。
街上打斗的两人已经离开,人群便也散了。夜色已然落下,临街的店铺便争相燃起了灯火,一眼望去,星星点点,明明灭灭,霎是好看!
尤斌晃着那糖葫芦迎上来,到我面前将它递给我:“妹妹,你吃!”
尤婶一直钳着我胳膊,到此刻方才放开。
我伸手将那糖葫芦接过,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尤婶,你怎么还在这啊!”
尤婶应声回头,尤斌猛然往她身上一撞,死死地将她抱住,对我道:“妹妹,你走!”
变故来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拔腿就跑。到一处胡同边,尤小二“蹭”地一下窜出来。他冲我招招手,急促道:“跟我走!”
我随他进了那胡同,往里走过十寸,前面一扇窗子忽然打开。尤小二搬过旁边的梯子,支在窗前道:“进去吧!”
里面探出一脑袋,却是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儿。她看我一眼,冲尤小二笑道:“你说的便是这个姐姐么?”
“是啊!”尤小二将那梯子扶稳,转过头看向我:“十一,她是我朋友,你快进去吧!”
我忙不迭爬进去。
那女孩儿与我一般年纪,看着是乖巧可人的模样。虽是第一次见面,却丝毫不怕生,极自来熟地挽住我胳膊:“十一姐姐,你放心,尤婶找不到这里的!”
“是么?”我长舒一口气,由衷地谢道,“真是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她狡黠一下,忽然松开我,蹦蹦跳跳地窜到桌前,献宝般地拿起一根银针,问我:“十一姐姐,你有在身上纹过图案么?”
此时已然入夜,幽黄的烛火照得那针尖闪闪发亮。
我打了个寒颤,身后尤小二叹了一声:“我说锦儿,你怎么病又犯了?”
那姑娘撇撇嘴,脸上的笑容轰然散去,神情很是有些委屈。
“她叫楚锦!”小二走到我身边,颇为无奈地解释着,“她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毛病……”
我询问地看向他。
他耸耸肩:“她爹以前是给人做刺青的,后来不做了,可她却一直都很喜欢,于是见着人,就总想着要给人纹东西!”
“纹东西怎么了?”楚锦嘟起嘴,“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再说……”她转向我,眼巴巴地将我望着,“十一姐姐也没说不喜欢啊,姐姐你说是吧?”
“这个……”我刚想拒绝,那姑娘眼里竟起了一层蒙蒙烟雾。
于是下一刻,我便趴在了她床上,而尤小二则被她以男女授受不亲的理由赶了出去。
按楚锦的说法,她一直觉得牡丹富贵,芙蓉清雅,是极适合女子的纹身,故悉心研究过许久。但我的肤色与之很不相称,她又不会其他的花色,故而十分苦恼。
“要不,你随便给我纹个什么吧?”我试探道,“什么简单,就纹什么!”
“那怎么行!”她惊叫出声,忽而想到什么,喜道,“我便为你纹个石竹吧!”
看她这般欣喜的表情,定是有着十分把握,我便未有推辞。
然事实证明,我委实不该太过于信任她——
半柱香过去,我忽觉肩头一疼,忍不住“嘶”了一声。她慌忙收回手,话说得很是讪讪:“十一姐姐,我……”
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忙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