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尤婶将你从小拉扯大,也算你母亲吧?”
我再次点头。
他摊开手:“那不就结了,你的母亲和尤斌的母亲都让你们成婚,那你们不就是有婚约了吗?”
我一听,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于是把那半两碎银揣得更紧了些,慌不择路地从他家里出来,朝着与荀安城相反的方向跑去。之所以这样,全因尤华村人赶集都去荀安城,且我常去的几个地方尤斌也都知道,我若再往那去,大概跟自投罗网没有区别。
小二在背后喊:“你这样跑可算是逃婚啊!”
“逃婚就逃婚吧,总比这么稀里糊涂嫁了强!”
“你不是忒瞧不起故事里那些逃婚的小姐么?”
“此一时彼一时,若是个未曾谋面的夫君我定然不逃,可那是斌哥哥啊!”我停住脚步,神色幽幽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会是那故事里的小姐,哥哥会是那不顾一切的书生吗?”
小二不再说话。
我冲他摆摆手,潇洒地继续我的逃婚之旅。
第二章 深绯衣衫男子
逃婚这种事呢,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是有些困难。在尤华村这些年,尤婶算不上宠我,但尤斌却是对我极好的。每次尤婶让我做啥重活,我还没开口,尤斌就抢着把它做了,也因此,我也勉强算得个十指不沾阳。
这不,才走了半日,我便觉格外难耐,腿似坠了巨石一般,连神思也略恍惚起来。恰至杳无人烟的荒道,迷糊间听到一阵响亮的马蹄,似有人喊了一声,眼前赫然现出两只蹄子,张扬得恨不能拍到我脸上。
满身疲倦霎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腹惊恐。
“吁”马上人紧勒着缰绳,那马扬蹄嘶鸣一声,竟生生地顿在了我面前。
“这位姑娘,可是受惊了?”那人匆匆行至我面前。
我从呆怔中回过神来。
面前立着一鸦青色锦袍少年。他面容幼嫩,眉目间尚且携着稚气,此刻正手执着缰绳,略有忧色地将我望着。
我摇摇头。
那人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忽而转头朝后道:“公子,她没事!”
似有人“嗯”了一声,我循声望去,只见一深绯色衣衫男子坐于白马之上。他背对着太阳,冷清的面容衬着晚霞,仿佛身溢着渺渺辉光,氤氲而缥缈。
美好得如同一幅工笔画,竟不似身在人间。
我砸吧砸吧嘴,又将头狠狠甩了一甩,眼前情景方才真实起来。
之前那少年递给我一个水壶:“姑娘怎一个人在这里?这般炎热的天气,一个弱女子,断不该独自在外的!”
我撇撇嘴。
正值夏日,纵是已经到了黄昏,太阳也仍旧照得欢畅。往常的这种时候,我都在屋里躺着,或者在鸳鸯楼里磕瓜子听故事。可如今这情形,我却是万不敢回去的,倘若尤婶来强,我根本挣都没得挣。
生平第一次,我格外希望自己是被长大的!至少那样,我还能养出一身力气,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我接过那水壶,小声道了句谢,捧起它便仰头喝了起来。
午时走得匆忙,便未带任何干粮。此刻涓涓细流落入我喉咙,带过一阵清凉的感觉,瞬时觉得这清水竟比琼浆玉液还要好喝。
于是一不小心,那水壶就见了底。
我极不好意思地把壶还给那人,他掂了掂,露出个不可置信的表情,又将它反过来口朝下倒了倒,却只落下了三五滴水来。他震惊地看着我:“姑娘,你……这可是大半壶水啊!”
我更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且于不自觉间打了个清新脱俗的水嗝。
那人面色一僵,似还想说什么,可后面那男子却截住他:“青玄,天色不早了,赶路要紧!”
他恭敬地应了一声,起身将那壶拴在腰间,利落地翻身上了身边那匹枣红烈马。
深绯色衣衫男子勒了勒缰绳,白马听话地踏步往前。到我身边时,他忽然道:“快入夜了,姑娘身处这荒郊野岭,总归是不太安全!”
两马蓄势待发。
我心中一急,匆忙道:“等等!”
两人停住身形,那被唤作青玄的少年问道:“姑娘可还有事?”
我目光却胶着在眼前男子身上。马上的他坐得端正笔直,盛夏的霞光勾勒出他的侧颜,横飞的眉尾,笔挺的鼻梁,甚或那精致的唇瓣,都似精心雕琢过一般,多一笔嫌多,少一墨太少。
着实很有故事男主角的风范,我一时看得有些痴了,好半晌没明白他问话的意思,还是面前人又重复了一遍,我才恍然回过神来。
颇为尴尬地笑了笑,想着让他们送我一程,但又觉得太不矜持,于是转了个弯道:“两位公子,这是要赶往何处?”
话一出口,脸上便似燃起了烈火,却仍想着,无论他如何回答,我都一定要说顺路。然事情并未朝着我想象中的发展,那男子异常冷凛道:“我们去何处,与你没有关系!”
于是百转千回的思绪全被噎在了喉咙口。
“姑娘若是害怕,大可让青玄送你回家!”
而后听得一声马鸣,眼前人便似风一般扬长而去,独留漫天沙尘扬得我灰头土脸。
青玄晃晃悠悠地转回到我身边,眯着眼看着前方,默了默,却是笑道:“需要我送你么?”
我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讷讷地点着头:“嗯!”
“你家在哪?”他将手递给我。
我将手放在他掌心,脱口道:“荀安城!”
手腕骤然一紧,接着便觉一阵天旋地转,我便已经被扔在了马背上。
不是坐着,是横趴着!
这情节……有点不对吧?故事里不都说,逃婚的姑娘都能遇上如意郎君么?都能在落魄时遇到一个知冷知热的温柔男子么?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且帮我的方式还这般地……诡异?
我挥舞着手臂,试图表达自己的不满,可青玄却完全没有意会,他像拍宠物一般拍拍我的腰:“别乱动,不然摔下去估计得落个残疾。”
只轻飘飘的一句话,一向自视胆大妄为的我却真的不敢再动。
诚然,这确实没用了些,但相较起来,还是好胳膊好腿的人生更具有吸引力!
于是我异常乖巧地趴在马背上,虽然五脏感觉都要被压瘪了,但之后的事却让我心情瞬间愉快起来——
青玄将将行了片刻,便追上了那先行离开的深绯衣衫男子。
我用肚子撑起身子,试图窥探他的俊颜。恰逢他冷眼扫过来,我心中一滞,顿觉脸上燃起熊熊烈火,心里也似万马奔腾。
这种情形用文雅一点的话说,就是我萌动了,用粗鄙一点的话说,就是我看上了人家的美色,不对,应该是毫无节操的垂涎。
“不是让你送她回家么?”他语音依然冷淡。
“是啊……”青玄有些无奈,“可她跟我们同路……她也要去荀安城!”
他又扫我一眼:“既然这样,那就带她去吧!”
说话之间,身边景象便已退去数里,两人却面色不改,连粗重些的都未曾有,想来定是武功高强之人。
私心里便对那深绯衣衫男子的爱慕又多了些。
以前尤华村里流行崇拜状元郎,可在文化方面我完全没有对手,于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我若有机会参加科举,定能横扫千军一举夺魁,可时不我与,这铿锵热血被无情地浇灭在了我是女儿身的事实里。
想来也是惆怅,不过自那以后,一向很有思想很有见地的我,便开始特立独行地崇拜江湖侠士了,也因此,村里刮起过很长时间的武林风,唯剩尤小二仍是心心念念着状元郎。
这个层面上而言,那深绯色衣衫男子便更像故事里的公子,在办事途中救了逃婚小姐,而后和小姐爱得死去活来惊天动地,当然,如果他能更温柔一点点,体贴一点点,且再热情一点点,就更加完美了。
我在心中臆想着,忽然听得一声长“吁——”,之马骤然停住。
背上被人拍了一掌,我顿顿觉浑身上下一阵酸软,胃里也几番翻江倒海,之前吃得东西都一股脑挤在了喉咙口。
“你想拍死我么?”语气很是不善。
青玄年纪虽小,可劲道却很足,他拎着我像拎小鸡一般,挥手随意一抛,便将我扔在了数尺之外。
“荀安城到了,你自行回去吧,我们还有要事,就不再送了!”
也不待我回答,他便大喝一声“驾”,接着便听一阵“哒哒”的马蹄,眼前两人已然绝尘而起。
带起一阵疾风,吹得我发舞凌乱。
临夜的荀安城甚为热闹,街上不时有叫卖之声。正当我怔愣之际,满耳嘈杂中忽而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登时一个激灵,凝神去看,果然见鸳鸯楼前尤斌正手摇着糖葫芦,一脸憨笑地望着我,且不时喊一句:“妹妹,你来了!”
“什么妹妹,妹妹在哪?”
里面传来尤婶的声音,接着便见一魁梧的身影走出。甫一看到我,她在自己肥硕的腰跨上一拍,似乎连舌头都捋不直了:“好啊……你你你……我养你这么多年,你竟然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