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各家夫人都是人精, 当下都看出几分意思来了。若说卫老太太之前的举动还只是单纯出于对小辈的喜爱的话,那眼下这言行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倒似是有与萧家结亲的意思,否则单单将萧槿叫上去送首饰,又再三嘱咐她常来做客, 便不太合乎常理,毕竟老太太是头一回见萧槿。
只是不晓得是想让萧槿当哪一房的媳妇了。
季氏也不免惊诧,她才想着要探一探卫家这边的意思,卫家太夫人就做出这般举动,难道是巧合?
周氏愣了半晌,见陈氏转头看向她,脸上一红,若无其事地扭过脸去。
陈氏却仍旧哪壶不开提哪壶,凑过来低声道:“看来大嫂方才猜的不太对啊。”
周氏尴尬不已,心里直骂陈氏没个眼色,憋着气道:“我也是随意一猜。”
“大嫂说,太夫人莫不是想让八姐儿当孙媳妇吧?”
周氏嘴角抖了抖:“我怎知道,兴许太夫人只是一时兴起,毕竟不可能才见一面就中意,哪来这么大的造化……”她话未落音,就见卫老太太示意萧槿将她搀起来,又含笑拉着她的手,昵昵之态毕现。
周氏一口气憋在胸口。
算了,她还是少开口好了。
萧槿低头对着那只金跳脱凝视片晌,想到卫启濯适才的诸般言行,埋了埋头。
要说卫启濯没跟卫老太太说什么,鬼都不信。
其余女眷纷纷作辞后,卫老太太示意萧槿先出去耍子,她要跟季氏说几句话。
萧槿看了季氏一眼,季氏以眼神示意她安心。萧槿踟蹰须臾,行礼退出。
眼下正是落日时分,白日里的暑气渐消,萧槿立在桥上,身沐习习凉风,耳闻琤琤流水,倒觉心境渐渐静了下来。
她今日历的事、见的人有点多。卫启沨缠问她为何不愿意收下他的东西时,她不想理会,但他锲而不舍,所以后来她冒着走岔路的风险顺着那个丫头离开的方向寻了过去,还好卫启濯正好赶过来。
不过她事后想想,卫启沨的举动有点奇怪,他似乎是在较劲一样。
萧槿晃晃头,甩开那些不豫之事。卫启沨如何,与她何干。
她预备回临溪馆看看卫老太太跟季氏的叙话结束没有,一回身就看到卫启濯正立在桥头远远凝着她。
卫启濯见她望过来,移步上前:“表妹缓好了没有?”
萧槿一怔,跟着才想起他指的是什么,嘴角微扯。
那件事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吧?
卫启濯表示他祖母还在跟她母亲叙话,跟着便一面与她说话,一面七拐八绕将她领到了一处临着水次的观景亭,让给萧槿引路的丫头暂且退下,说他跟萧槿有事要说。
萧槿心里还存着一些疑问,便一路随了他过来。两人相对坐下后,她又仔细问了她跟卫庄相处时的诸多细节,他都对答如流。
卫启濯见萧槿默然不语,道:“啾啾还是不信我?”
萧槿摇头。她自己也不是这里的土著,灵魂转移这种事,她能够相信。只是她忽然得知与自己相处了近一年的表兄其实是卫启濯,有点不敢信。
卫启濯暗暗松口气。其实他说出口之后便开始担心萧槿认为他所言皆颠蹶狂谬,如今她肯相信他,真是再好不过。
萧槿望了卫启濯须臾,终于忍不住道:“表哥是演什么像什么?”
“当然不是,譬如倚香偎玉的浪荡子弟我就演不来,因为我生来便不是佻达风流之人。”
萧槿默了默,心道这又是一个满分回答。
卫启濯起身步至她身侧,俯身与她平视:“其实你心里始终惦记着我,对不对?否则也不会一直留着我送你的东西。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或者至少,有点喜欢?”
萧槿抬头怔住。她见卫启濯离她越来越近,下意识起身要退,却被他一步步逼到了角落,一下子靠到了柱子上。
“我觉得你一定是喜欢我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卫启濯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嗓音低沉,“你不是甚为想念我么?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都没有什么话要说与我听?”
他温热的气息拂面而过,萧槿连耳朵根都要烧起来了,手腕几番扭挣都挣不开他,赧然窘迫之下额上直冒细汗:“你先松手,万一被人瞧见了……”
卫启濯低笑道:“你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怕被人瞧见?放心,这里僻静得很,宾客们也都散了,不会有人过来。”说着话一把将她拽到了怀里。
萧槿怔愣的工夫,已经被他紧紧箍住了腰,及至回神挣扎,却只如蚍蜉撼树,根本挣脱不开。
“你看,你连脸有没有变圆也要问我,除夕守岁时还特地给我带吃的,我考院试那日,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却还要在数九寒天里硬撑着跑来送我,不是喜欢我是什么?”
萧槿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两情相悦,是不是该定个亲?”
萧槿怔了须臾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仰头瞠目。
逻辑似乎没毛病,但结论怎么那么突兀……
“我还是卫庄的时候,心里就已经装着你了,不然你以为我那年中秋前夕为何急匆匆赶回来?我演卫庄时多数时候确实也是出于本色,我自认性子还是十分平和的,你听谁编排我说我不好相与的?”
他俯身凑到她耳畔低声问:“想不想我?”
他说着话,也不待她回答就将她按到柱子上,垂眸谛视她少顷,低头就压了下来。
萧槿不意他会如此,见状满面酡红,一时脑际轰的一声响,竟有些无措,一面往一侧躲闪,一面语无伦次道:“放开……你、你先别……”
她躲避间,卫启濯在她脸颊上吻了吻,见她不住推他,实是窘迫得厉害,他一时不敢相逼太甚,又伸手箍住她的腰拥她片晌,这才慢慢松开。
她转身要跑时,他又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归家之后好生想一想,我等你答复。”
萧槿胡乱点头应了。
卫启濯笑了一笑,这才放开她。
萧槿觉得她这一天过得真是一言难尽,转身跑出亭子时只觉头脑发晕,心里乱麻一样。她立住缓了须臾,等到脸上热度渐渐退下去,才徐步往回折返。
卫启濯目送着她远去。他从前不敢明着对她表露心迹,因为他没有把握,但是如今不同了。她对卫庄应当是多少有些情意的,至少好感与亲切感是必然会有的。
卫启濯轻吁口气。如果她此番能答应他,那他只要安心读书等着三年之后娶她便是了。
萧槿与季氏一道出大门时,正瞧见温锦跟郁舒两个在上马车之前又起了争执。她如今无心理会这些,转身自上了马车。
她向季氏询问太夫人究竟跟她说了什么,季氏顿了一顿。
太夫人适才其实并没与她说什么要紧事,只是跟她一阵闲谈,后来她想起身去寻女儿,却不好打断她老人家的话。直到萧槿自己回来,母女两个才作辞离开。
萧槿见季氏摇头说没什么,心里反而更乱。
温锦如今跟郁舒闹得这样不愉快,说不定婚事有变,真的会嫁给卫启沨。萧槿希望看到更多这类变数以佐证她的命运也会改变,她不想再沿着上一世的轨迹走,不想嫁给卫启沨,但如果她的变数是嫁给卫启濯,那真是措手不及。
回到侯府之后,众人各自散去。萧槿又吃了些东西,盥洗了便早早躺到了床上。
她靠在引枕上出神半日,反复扪心自问,不断梳理着心里的乱麻。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心头浮上一个模糊的决定。
半月之后,萧槿一早便赶往了国公府。
她寻了由头从临溪馆出来,没走多远,迎头就撞见了等在竹林小径上的卫启濯。
萧槿让丫鬟在原地等着,上前与他见了礼,寒暄片刻,跟着语气一低:“那件事我仔细想过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先试着相处一下,定亲的事往后再说。”
她反复思量过了,或许卫启濯说的有一定道理,她对卫庄确实有一种莫名的依恋。但她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眼前这个换了个壳子的人,兼之,她对婚姻十分慎重,对于再度嫁入卫家,也有所顾虑。
卫启濯思量片晌,道:“好,那小半年总是够了,明年年初我们就定下好不好?”
萧槿一愣。
“你不否认,我就当你默认了。”卫启濯其实觉得小半年都太长,他总是怕夜长梦多。
萧槿忍不住道:“你不怕半年之后我发现你不合适?”
“这怎么可能,我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何况,我这么好,怎么会不合适?”
萧槿扶额,她已经许久没听过这么实诚的自夸了。
这日晚间,卫老太太用了晚膳之后,正靠在榻上歇息,就见卫启沨过来给她请安。
卫启沨如今正在诸司观政,白日里也十分忙碌,老太太寿辰那日,他是告了假才得的闲。
卫老太太见他这会儿过来,知不仅是来存候的,当即问他所为何事。
卫启沨笑道:“那日祖母上寿时孙儿便想起了这事,只是后头又忘了。适才想起,觉着应当及时来与祖母说上一说——孙儿觉得四弟身边应当添两个红袖添香的知心人了。四弟如今身边伺候的人越发少了,孙儿听闻四弟屋里的灯没油了,那帮下人也不知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