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可惜,这些道理是他如今才知晓的。
傅氏被儿子推了一跤之后,反而越发打定主意要代儿子做主。她认为儿子年纪不小了,应当作速将婚事定下来,故而转头就去跟卫老太太商议了一番,得了老太太的准允之后,便与卫承劭两个去了一趟蕲国公府,提了做亲的意愿。
傅氏本以为蕲国公府这边一定会一口应下,但没想到阮祯夫妇两个竟是迟疑起来。傅氏认为对方不过是在拿架子,心下略有不悦,跟卫承劭表示让阮家考虑一月,作辞离开。
卫承劭夫妇两个走后,胡氏转头急问丈夫阮祯:“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我头先去卫家赴宴时就看出了傅夫人似有几分做亲的意思,但也不敢肯定,只能先支应着,如今人家都上门提亲来了。”
阮祯犹豫半晌,咬牙道:“要不咱们就应下,卫家那样的亲家岂是好得的。”
“但万一到时候姝姐儿的事被发现了……那岂非亲家变仇家?咱们惹不起人家。”
阮祯沉了沉气,道:“姝姐儿那事兴许不要紧,只是兴许她届时要受罪些。但那也是没法子,她总不能终身不嫁。”
胡氏一下跌坐在交椅里,抹泪道:“我可怜的孩儿,这明明是好事的……”
阮祯不胜其烦,恼道:“别镇日里哭天抹泪的,哭有何用?!再哭就能好?”缓了缓,又道,“过会儿再请个郎中来合计合计。”
胡氏勉强止住眼泪,抽噎道:“也只能如此了。”
卫启沨听闻了爹娘瞒着他跑去蕲国公府提亲的事,大闹了一场,转回头要往蕲国公府跑,但被傅氏叫了几个小厮按住,一径押到卫老太太面前。
卫老太太命左右松开卫启沨,盯着这个孙儿道:“你来与我说说你缘何不肯娶媳妇。”
卫启沨沉默半晌,道:“孙儿只是纯粹不想成婚。”
卫老太太倏忽一笑:“你蒙谁呢,你瞧哪家公子像你似的,到了年纪却一直不肯成婚,我看你母亲说的是,你这是心有所属了——你与我说,你心里想着哪家姑娘?不要紧,只管说,只要人品周正,门户出身那些,可以酌情放宽。”
傅氏在一旁听得急了眼,老太太怎能说这种话,二房的长媳出身怎能差。
卫老太太见卫启沨半晌不语,又问了几回,但都撬不出话来,摆手道:“不说便不说,那你就等着做现成的新郎官。”
卫启沨敛眸,忽然拂袖而去,连礼也未行。
卫老太太蹙起眉头,怕他一时脾气上来做出什么事来,命人跟上他。
卫启沨打祖母处出来后,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命小厮取来两坛子酒,一路跑到卧云亭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跟着踉踉跄跄地跑出了亭子。
丹青从未见少爷这般失态,忙挥手示意另一个小厮与他一道追了上去。
第99章
萧槿正坐在榻上给卫启濯做护膝, 听到外面一阵扰攘, 问丫头喜儿出了何事,喜儿出去看了一回,回来禀报道:“二房那头的二少爷醉了酒,跑来找少爷。”
萧槿好笑道:“找少爷?找少爷作甚?”
喜儿道:“说是要找少爷一起……作诗填词,再饮三百斗。”说话间禁不住抿唇笑道, “奴婢还是头一回见人喝大了寻人作诗的。二少爷平日里瞧着斯斯文文的,谁想到也会有撒酒疯的时候。”心里又道,看不出二少爷居然跟四少爷这样要好,醉了酒还来找四少爷。
萧槿心道卫启沨就是典型的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的, 那张皮囊不知骗了多少人。
她也没当回事, 吩咐喜儿去寻几个小厮将卫启沨拉出去,低头继续手头针黹活计。
喜儿应是出去。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外头嘈杂依旧未歇。喜儿回来报说卫启沨不肯走,众人不敢硬拽,眼下外头正僵持着。
萧槿连头也没抬:“拖也拖出去。等会儿少爷就回了,我还要跟少爷好好吃顿饭, 别扰了我们的兴。跟那帮小厮说, 要是不能把二少爷赶出去, 我就把他们赶出去。”
喜儿一愣,躬身应是。
萧槿又等了片刻,外头终于安静下来。
她即刻便将此事丢开,仔细端详了自己手里的半成品,觉得尚算满意, 看看时辰,估摸着卫启濯应当快回了,将针头线脑收起,吩咐丫头准备摆饭。
卫启濯今日公务繁忙,耽搁了些工夫,打衙门里出来时已是晚霞漫天了。
他觉得轿里闷,便没乘轿,徒步往皇城东边的东安门方向去。
路上迎面遇见袁泰的轿子,他面上也无甚波动,只是立在道旁等着对方过去。
国朝定制,职官一至三品,乘轿用青缦,间金饰银螭绣带,以四人舁之。袁泰高居宰辅之位,所乘车轿自是最高规制。
袁泰从前方即辅弼之位时,一直谨小慎微,如今当权十年,被人捧惯了,渐渐也端起了权臣的架子,只是在平日里的车舆衣冠上并不如何外露而已。眼下掀起帘子瞧见卫启濯,见他神容淡淡,面上不见多少恭敬之色,心下难免有些不悦,渐渐攒眉。
他总觉得卫启濯身上始终不见那种中小官吏该有的卑微自觉,从前他还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时,瞧见他也是这般,不热络也不失礼,让他虽则不快却又挑不出毛病。
袁泰原本以为卫启濯这股骄贵是来源于他的出身,但后来仔细观察几回又觉不是。袁泰因而越发觉着这人太狂了些。
卫启濯以为袁泰会径直打他面前过去,谁知他竟停了轿下来与他寒暄起来。卫启濯惦记着回去跟萧槿一道用膳,心中不耐,但面上并不显露。
等袁泰终于寒暄罢,卫启濯笑道:“大人若得余暇,不若来舍下一坐,下官欢迎之至。”
袁泰也笑道:“家中孙儿与卫大人三度争持,卫大人能不计前嫌,倒令老拙惭愧。可巧家中孙女儿年及婚期,回头说不得还能做个四门亲家,将来袁、卫两家也能多多走动。”
卫启濯一顿,袁泰难道有跟萧家做亲的意思?
袁泰却是没多做解释,又跟卫启濯客套几句,乘轿离开。
卫启濯立着思量少顷,上轿回府。
他刚入昭文苑,就听明路跟他说了卫启沨跑来撒酒疯的事,当下步子一顿,回头道:“少奶奶如何处置的?”
明路答道:“少奶奶直接让几个小厮将人赶了出去,根本没露面。小的听少奶奶身边丫头那意思,少奶奶当时正专心给少爷做护膝,忽被二少爷罗唣,很有些不耐。”
卫启濯不禁扬了扬嘴角,又敛了笑:“你说二哥找我作诗?”
明路点头;“是的少爷。”
卫启濯交代明路跟萧槿说稍等片刻,掣身便往二房去。
卫启沨方才几乎是被一众家下人等抬回来的。他吐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正被傅氏劝着喝几口醒酒汤时,卫启濯就寻了过来。
卫启濯问候了卫启沨几句,跟着笑道:“听闻二哥要找我作诗,我连屋都没进就急慌慌赶过来了。二哥打算怎么个比试法?”
傅氏这头一团乱,见他在一旁说风凉话,咬牙暗瞪他一眼。她正要张口让卫启濯离开,就听自己儿子忽然开口道:“四弟且坐下,我与你慢讲。”又转头让傅氏等人先出去。
傅氏起先不肯,后头见儿子面色阴沉下来,不想再起争端,便领着下人出去了。
卫启沨是晕乎乎靠在榻上的,而卫启濯是立着的,他很不喜欢被卫启濯这样俯视,这会勾起他前世许多不愉快的回忆,虽然他眼下还有些不清醒,但那种被压制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卫启沨顶着头晕目眩的不适,强撑着站起。
他盯着立在对面的堂弟,蓦地笑道:“你和槿槿置气了是不是?”
“二哥的消息真是灵通,但我得告诉二哥,我们那根本不算置气,”卫启濯目似淬霜,“二哥跑来昭文苑这边,是想借着撒酒疯来揩啾啾的油么?”
卫启沨酒劲未过,说话有些不清:“我不过是想去见她一面……再就是,她原本就是我的妻子,只是阴差阳错之下才错过了。”
卫启濯不知为何,听了他这话十分想笑。
“只是她到底还是不肯见我,”卫启沨颓丧一笑,“我得提醒你一句,她虽然嘴上说不喜欢我,但十年下来终归是有情分在的,只是她不自知而已。再有就是,她虽有往生记忆,但并不完整,你又不记得前世事,你认为你凭什么斗得过我?”
卫启濯笑出了声:“我纵然不记得往生事也照样压你一头,难道记得前生事,脑子就能更管用一些么?何况啾啾记得大部分,这也就够了。至于你说她对你有情分云云,她若真是对你存有什么情分,不管自知不自知,总是要有所表露的,但你瞧她像是对你有情分的样子么?我觉得这种挑拨离间的话,二哥往后还是少说的好,否则说一次我打你一次。”卫启濯话音未落就一脚将卫启沨踹翻在地。
卫启沨醉酒头晕,一时间爬不起来,却是止不住地冷笑:“娶了自己嫂子还理直气壮。她不记得自己前世的死因,但是我记得,就凭着这一点,我们也不会断了干系。”
“啾啾现在就跟你没有干系,何况,”卫启濯淡漠扫他一眼,“届时我跟啾啾说不得都会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