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勆和唐梦芙面上挂着淡而讽刺的笑容,叫了声父亲,便不再说话了。定国公满脸是汗,惶恐不安,小声的向张洢道:“为父这些天到处奔走,也救不出劼儿。你在这儿闹什么?你六哥是大将军,你六嫂是姊归长公主的小姑子,慈圣太后面前的红人,他们若肯出面说个话,咱们也就不必愁得睡不着觉了。阿洢你怎么连这个也想不到。”
张洢还在委屈的哭,“都是一家人,还得我巴结着六哥六嫂,他们才出面救人啊?”
定国公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面色严厉,“不许再哭了。去向你六哥六嫂陪不是!”
张洢被定国公威逼着,不情不愿的福了福,“六哥,六嫂,方才是我不对,我给六哥六嫂陪不是了。我方才那样,也是因为咱们本是一家人,没和六哥六嫂见外。六哥,六嫂,你俩本事大,快想法子把我娘我哥哥救出来,爹爹便高兴了,祖母也开心,合家团聚,岂不是皆大欢喜?”
“是啊,阿勆你想想法子。”定国公眼巴巴的看着张勆。
唐梦芙肚中暗笑,叫过含笑耳语两句,含笑会意,悄悄的抽身走了。
定国公府门前慢慢聚集了不少闲人,冲着这边指指点点,“瞧见没有?定国公那个被逐出族的儿子犯了事,进了监狱,现在定国公让张大将军救他出来,正在威逼利诱呢。”
定国公浑然不觉,还在给张勆说好话,“阿勆,劼儿是你亲哥哥,你不能置之不理。”
张勆容色冷淡,“张劼早已被张氏宗族除名,他涉入谋逆案,不只我不会管他,整个张氏宗族也没人肯管他的。你早就求过伯祖父了吧?伯祖父只会骂你,不会肯帮你。”
定国公脸上一红。
他确实去求过齐国公,齐国公大骂一通把他给打出来了。
张劼已被驱逐出族,齐国公不会出现保他,张氏宗族不会出面保他。
定国公不甘心,低声下气的道:“阿勆,劼儿是你亲哥哥,虽说被张家除名了,你还是要救救他。杨氏虽不是你亲娘,却也是咱们张家的人,你也不能见死不救。阿勆,爹知道你本事大,你替爹救出杨氏和劼儿,爹一辈子感激你。阿勆,咱们是一家人啊。”
张勆虽然对定国公的为人处事早已经习惯了,这时心中还是一片悲凉,“我七岁离京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是一家人?我在边关辛苦征战十三年,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是一家人?父亲,在你心目当中我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当然是啊。阿勆,爹当然当你是亲生儿子了。”定国公脸上发烧,心里发慌。
唐梦芙忍不住为张勆说话,“你当他是你亲生儿子,还让他去救杨氏?就是杨氏害得他小小年纪离家出走,远赴塞外,现在你让他救杨氏?”
定国公脸皮也是真厚,“唉,这个不怪杨氏,是我糊涂。我当时年轻,确实许诺过杨氏,要以嫡礼相待。我也知道委屈阿勆了,可我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对不对?阿勆,芙儿,你们要怪就怪我,莫怪杨氏,这都是我的错。”
张勆气极反笑,“甚好。都是你的错,那后果自然由你来承担。杨氏被延寿宫的人带走,莫说是我了,连陛下也没有办法。你等着给杨氏收尸吧。”
“你说什么?给杨氏收尸?”定国公惊骇之极,失声大叫。
他是受惊吓太过,不过远远的围观那些闲人就传开了,“看见没?张大将军不肯救他那个已被张家除名的异母哥哥,定国公就冲张大将军发火了。你们说说,世上哪有这样当爹的,两个都是儿子,一个是原配嫡出,又有出息,一个是妾侍所出,顽劣到被逐族,现在还牵涉到谋逆重案里了。这当爹的就是不疼那个有出息的,一心向着那个没又本事又爱惹事的,这算啥?”
张劼牵入的是谋逆重案,你定国公让张大将军去救人,保不齐人没被救出来,张大将军自己倒折进去了。到时候你当爹的不心疼?
“这位国公爷也是稀奇。若换做是我,我有两个儿子,一个没出息的儿子已经深陷泥潭了,我一定要保住另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不能让他也陷进去。定国公倒好,他是威逼着另一个儿子也往泥潭里跳。”有人叹息道。
“就是,这位国公爷不明智。”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定国公不近人情。
定国公眼泪掉下来了,“你是说杨氏这回保不住性命了么?不,杨氏是我定国公府的人,崔太后就算再跋扈,她也不能杀了我的……”想说“不能杀了我的夫人”,但又想到杨氏这时已不是定国公夫人了,只是他的一个妾侍,不由的一阵心痛,说不下去了。
“你胡说,你胡说!”张洢先是惊得呆住了,继而发出一声声尖叫,“你胡说,我娘不会死,她一定不会死!”
张洢发了疯似的闹起来了,定国公府门前一片混乱。
看热闹的人兴奋的踮起脚尖向这边张望,胆大的越聚越近,都想看得清楚些。
混乱当中,只见身材颀长醒目的张大将军甩开定国公等人,先是把他一位身姿窈窕动人的年轻女子送上了香车,方才对定国公长长的一揖,朗声道:“孩儿自当孝顺父亲,但父亲命孩儿去营救一个涉入谋逆重案的除族之人,孩儿万死亦不敢从命!父亲大人就算打死孩儿,孩儿也是这句话,还请父亲大人见谅!”
张勆这话异常响亮,围观的人大多听到了,更加亢奋,“听听,张大将军不乐意,定国公就要打死他了。偏心糊涂又狠毒的爹!”
有一个衣着寒酸的白面书生振臂高呼,“定国公说不定还要告张大将军忤逆不孝呢。诸位,咱们都是亲眼见到亲耳看到的,应该为张大将军做个见证,免他受了不白之冤!”
不少人附和,“就是,咱们是有义气的人,没见着就不说了,既亲眼看到,一定要为张大将军做个见证。”更有一人流泪道:“小人原是在北边做皮毛生意的,不幸被胡人掳走,是张大将军率军攻入胡人王庭,把我们一众汉人奴隶全给救出来了。我若不为张大将军说句公道话,还是个人么?”众人本就看热闹看得起劲,这时更是热血沸腾,“做人不能没良心。咱们能在京城安居乐业,还不是张大将军率军击退胡虏,令胡人闻风丧胆,才能有这太平盛世么?一定做这个见证!”
当下便由那白面书生牵头,到附近一个书铺讨了纸笔,写成见证文书,之后率先签上他的大名。众人一看他写的是国子监监生白连,都道:“人家堂堂监生都不怕仕途受阻,咱们小老百姓怕啥?”各自也把名字、住址等写了,不会写字的就按了手印儿,姓名由白面书生代写。
这见证书写好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顺天府去了,要当面呈交顺天府尹。
定国公眼睁睁的看着张勆和唐梦芙上车离去,心惊肉跳,“崔太后真会杀了杨氏?不会吧,她不会这么无情这么残忍吧?”
张洢哭成了泪人儿,“爹,你快想办法救救娘啊。”
几个大理寺的公差上门了,“奉命捉拿杨氏。快把杨氏叫出来跟我们走。”
定国公头都大了,“杨氏是我一名妾侍,大理寺为何要拿她?”
“国公爷,这得问你的好儿子张劼了。”公差笑道。
定国公心中连连叫苦。
不用问,这一定是张劼把杨氏给招出来了。
“我娘已经被延寿宫的人带走了,你们有本事就到延寿宫要人啊。”张洢哭着喊道。
张洢这声哭喊倒把定国公提醒了,登时精神一振。
崔太后要了杨氏去,可能会要杨氏的命。但大理寺不一样,大理寺是要审案子,说不定杨氏被交到大理寺去,反倒是个好去处。
定国公不顾身份的拉着公差的手说了许多好话,又命小厮偷偷塞了银子过去,让这些公差到延寿宫要人。公差脸色大变,忙不迭的把银子还了,“小的只是个差人,上有老下有小,还要养家糊口呢,可不敢到延寿宫冒险。小的这便回禀上官,接下来怎么办,听上官的吩咐,不敢自作主张。”飞一般的逃了。
“这帮没血性没胆色的小人。”张洢气得直骂人。
定国公心乱如麻,“崔太后果然厉害,公差听到延寿宫三个字就吓跑了。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有了,我找大伯母想法子去。劼儿说是被张家除名了,大伯父不管;杨氏还是我张家的人,大伯母得替她做主。”
张洢还在拉着定国公哭诉,定国公无心理会,推开她上了马,到齐国公府求见齐国公夫人,“大伯母,崔太后定要为难杨氏,求您老人家救救她。”
齐国公夫人大怒,“张克你得了失了疯不成?我堂堂齐国公夫人,你让我到延寿宫保一个小妾?你的小妾算个什么东西,也用得着我老人家亲自出面了?”
定国公央求,“大伯母,不是侄儿看不起您,可杨氏她到底也是一条人命啊。您老人家慈悲为怀,救救她吧。”
齐国公夫人冷笑,“我慈悲为怀,那我救救阿勆好不好?阿勆多少回险些死在战场上,你这当爹的都不知道吧?是了,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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