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威风过的人,落到这一步也挺可怜的。他真的没指望了?说不定今上也像先帝似的突然……换了新帝,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定鹿死谁手呢?”
“不可能。今上正值青年,又不像先帝似的贪酒好色,寿命长着呢。除非崔太后废了今上,这个酒鬼才有那么一丁点儿希望。”
伏在桌上的张劼似乎动了动。
那正在闲聊的两个人还是没停,“你没听说过么?承恩侯两个女儿进了宫,陛下待这两姐妹十分无情,宠爱不及姜贤妃的十分之一,就连夏德妃也比崔家两个女儿有体面。姜贤妃已经怀孕了,这皇长子是姜贤妃所出,皇后之位和崔家无缘喽。”
“承恩侯也是好性子。今上这皇位本是他外甥的,崔家不支持,今上能登基?今上不宠崔家的姑娘,向着姜贤妃,单凭这个我就不能忍。若换了我,干脆废帝,另立新君,立个才几岁的小皇帝,看他听不听我的。”
已经到了半下午的时候,这酒馆里没什么人了,这两个人又喝得舌头都大了,越说越不像话。
张劼听得心怦怦直跳。
换个皇帝,换个年龄小的皇帝,崔家可以重新掌权,他的春天也到了,可以把张勆抢走的一切全部夺回来……姜贤妃怀孕了,崔家两个姑娘没指望,承恩侯一定很生气……
张劼趴在桌子上不知想了多久,直到酒馆里就剩他一个客人时,才一脸迷糊的起来,扔下一锭碎银,跌跌撞撞的走了。
张劼托人往定国公府送了个信,说有急事商量,杨氏便悄悄换了仆妇的衣裳出来见他。见了面,张劼和杨氏窃窃私语了小半天,杨氏眸中现出冷光,“我一个做了十几年国公夫人的人,现在沦为小妾,连个有体面的管事嬷嬷都敢给我脸色看,我虽活着,但生不如死!劼儿,这种日子不光你不能忍,我也忍不下去了。咱们拼尽全力搏一搏,我要重新做我的定国公夫人,你要重新做国公府的世子爷,继承祖先留下来的基业!”
“好,一定!”张劼热血沸腾。
他不能一辈子泡在小酒馆醉生梦死。他得找回昔日的辉煌,重回张家,重回定国公府。
“娘,咱们怎么办?”张劼虽有这个志向,却没什么办法,殷勤向杨氏请教。
杨氏掠掠鬓角,微微一笑,笑得颇有几分风情,“我和承恩侯、忠恩侯都是见过面的,这兄弟二人对我都不错,承恩侯对我更好些。我约他出来见个面,亲自跟他灌灌迷汤,会说服他的。”
张劼不知道杨氏还有这个门路,呆住了。
他的母亲和崔家那两个臭名昭著的人有来往……
杨氏嗔怪,“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是在想什么?好了,我和承恩侯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没什么的,你别胡思乱想了。”
张劼嘿嘿笑,“不乱想,不乱想。”
张劼瞅瞅他母亲那张徐娘半老的面庞,猜想了一下她和承恩侯见面时的情形,一阵恶寒。
但是,这杨氏的能力还真是不能让人小看。她差人往崔家送了桃花笺,约承恩侯在酒楼见面,承恩侯还真的来了。张劼随着杨氏一起向承恩侯见礼,见承恩侯色迷迷的眼光从杨氏头顶直扫到脚底,而杨氏一直冲承恩侯笑得柔媚讨喜,不由的心中郁闷烦燥。
杨氏陪承恩侯喝了不少酒。待承恩侯喝得微醺,杨氏慢慢提起贵妃、淑妃不受宠,而姜贤妃已经怀孕的事,承恩侯拍案大怒,“姜家那丫头已经怀了龙种?朱琮欺人太甚!没有我崔家,他能登基?他能做这个皇帝?”
杨氏趁机道:“还不如立安王家的小孙子呢,那孩子才几岁,立了他,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天下全是崔家的。”
“本侯明儿就和安王说。”承恩侯喝高了,“豪迈”的挥挥手道。
杨氏可不满足于他这句话,撒娇撒痴要他写下书信给安王说这件事。承恩侯一则是喝多了不清醒,二则是只当哄哄杨氏,乐呵呵的真的提起笔写了信,信上是和安王说新帝无道,崔太后有意废了他,另立安王的小孙子。承恩侯写完信之后,顺手还从身上取下印信盖了,瞧着那鲜红的戳,承恩侯眉花眼笑。
杨氏珍而重之的把这封信收了起来,事后交给张劼,“拿这个到安王府去,将来你就是安王面前的红人了,何愁大事不成?何愁荣华富贵不来?”
张劼怀揣着一颗雄心,伴随着这封书信一起,梳洗一新,去了安王府。
才到安王府前,他便被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抓着了,“这人形迹可疑,一定是个细作,抓回去细细拷打审问。”不由分说把他绑得严严实实,堵了嘴,带到一个黑呼呼的大厅。有人搜了张劼的身,张劼怀里那封书信当然也藏不住被搜出来了,那搜身的人惊呼,“造反啊,有人想造反!”
张劼魂飞魄散。
这件事实在太大,当天便一层一层报到了内阁,报到了新帝面前。新帝垂泪,“慈明太后果真要废了朕么?朕不敢违命,这便下退位诏书。”徐首辅等人大惊,“陛下,万万不可!”皇帝哪是随便废立的。
徐首辅等人是宁愿这个阁臣不当,也不敢在自己任期内做出废立皇帝的大事。不是人人都有胆子做霍光的。更何况新帝登基以来兢兢业业,礼贤下士,并没有劣迹。真废了新帝,没有办法服众。
新帝把承恩侯这封书信遍示群臣,“若朕不应废,此人应处以谋逆重罪。”
新帝命人把这封书信抄录了一份,到延寿宫呈给崔太后。
崔太后看完这封信,直挺挺倒了下去。
她是太后,她至高无上,可她弟弟也不能阴谋废皇帝、立皇帝啊。此非人臣所为。
崔太后昏倒了,这是大事,新帝亲来看视、慰问。
“皇伯母安好。皇伯母现在还寂寞否,要不要朕的小外甥女入延寿宫陪伴?”新帝站在崔太后床榻前,貌似恭敬,眸光中却是不屑、戏谑、鄙夷。
崔太后喘气声音都粗了,“朱琮,你好大胆子,敢对哀家冷嘲热讽!”
新帝不由的笑了,笑容幽冷阴森,“朕哪敢对皇伯母冷嘲热讽?朕可是孝顺侄子,皇伯母要朕的小外甥女进延寿宫,朕连个不字都不敢说。”
崔太后死死盯着新帝。
如果目光能吃人,她的目光已经把新帝杀死千万遍了。
她恨极了眼前这个人。
后宫之中没人敢挑衅她。她那个桀骜不驯的亲生儿子都不敢违拗她,只有眼前这个可恶的人,胆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新帝微笑俯下身子,“皇伯母,你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姐姐的小女儿么?比你弟弟的安危还重要?”
崔太后恨不得把新帝撕碎了,却不得不暂时忍下一口气,“不,哀家要清净,叫你姐姐和她小女儿不必来了。”
新帝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笑容愉悦,“姐姐很想带小恬恬进宫孝顺陪伴皇伯母的。不过,既然皇伯母爱清净,姐姐和小恬恬还是不来打扰了。”
“很好。”崔太后咬着牙。
新帝也不急着走,“皇伯母,你知道这封信是从谁身上搜出来的么?张劼,被张家除名驱逐出族的张劼。据张劼供称,这书信是杨氏从承恩侯手里拿到的。皇伯母听了一定很高兴吧?这个杨氏可是皇伯母你当年一手提拨起来的亲信啊。”
第120章
崔太后被新帝这样当面挑衅, 心中燃烧着最为强烈的憎恨,愤怒到了极点,绷硬得像块石头, 全身骨节吱吱作响。
新帝笑得愈发温文尔雅, 文质彬彬。
崔太后傲慢惯了,但为形势所迫, 不得不暂时隐忍,“琮儿, 承恩侯也是你舅舅, 舅甥之间有话好说, 不必小题大做,大惊小怪。”
新帝微笑,“是, 承恩侯不过是想废了我另立安王之孙而已,这又是什么大事了?”
崔太后被新帝讥讽,只作不知,亲切的道:“你舅舅这个人性子直, 喝多了爱胡闹。什么另立小皇帝之类的话不过是说着玩儿。琮儿不会和你舅舅较真的,对不对?”
新帝凝视崔太后良久,方道 :“朕自然不会。”
崔太后心情稍微安定了些。
被朱琮这小子挑衅也好, 颜面大伤也好,最重要的是她弟弟平安无事,崔家平安无事。
崔太后憋着一口气,和颜悦色的赏了新帝一个笑脸。
这对于崔太后来说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崔太后内心之中感到深深的屈辱,决定度过眼前这个难关之后,一定要狠狠还击,让新帝知道知道她慈明太后崔氏的厉害。
赵氏进宫向崔太后哭诉,“太后娘娘,侯爷他是冤枉的。我全打听清楚了,这全怪定国公府那个杨氏,是她诱侯爷出去,也是她诱使侯爷写下那封信,还是她的亲生儿子张劼拿着去安王府的。结果还没到安王府就没人给截了,害苦了咱们崔家!”
崔太后想到这一切全因杨氏而起,五脏犹如遇到烈火的干柴一般呼呼呼地烧起来了,厉声喝道:“拿了这个杨氏,立即前来见我!”
宫人不敢抗命,忙出宫至定国公府,宣定国公的妾侍杨氏到延寿宫。定国公府是张午的妻子韩氏管家,见延寿宫有人到来,不敢怠慢,一边款待宫中使者,一边到后宅催促杨氏。杨氏正惶惶不可终日,听到崔太后宣召,三魂不见了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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