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她朝着沈风斓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福礼。
“奴婢伺候小姐一遭,和小姐同吃同住,在桐醴院里过上了几年好日子。何尝不知道,老爷的意思是违背不了的?”
“只是哪怕有一丝希望,柳烟还是想留下陪着小姐。伺候小姐把身子养好,也算报得小姐多年善待的恩典了……”
她说到善待二字,早已泣不成声。
沈风斓听着面露不忍,柳烟所谓的多年善待,是这身子原来的主人给的。
从浣纱等人口中可以听出,原主确是个柔善之人,对待她们这些丫鬟如姊妹一般。
她万分感谢原主,是她的善良,使得现如今的沈风斓在最狼狈的时候,还能有人真心相伴。
她心思一动,伸手扶起柳烟。
“柳烟,我留不住你了,知道你心里疑惑。但我不能告诉你,知道太多对你不好。”
她从腰带上取下一块翡翠玉玦,那玉色清透,仿佛汪着一池春水。
“这是我贴身之物,留给你做个念想。他日你嫁了人,这翡翠的成色也勉强配得上给你添妆了。”
她将玉玦放在柳烟掌心,“你见了它,便权当见着我的面了。”
浣纱等人日夜和沈风斓一处起居,自然知道这贴身佩戴的玉玦有何意义。
柳烟急着推辞,“小姐不拘给我个旧帕子或是旧衣裳做个念想也罢,这玉玦是小姐周岁礼上二舅爷送的。小姐自小戴到大,怎么能给柳烟?”
浣葛也是如此想的,只有浣纱听着,忽然眸子一亮。
“对啊,我们怎么忘了二舅爷!”
她兴奋起来,又压低了声音,“二舅爷和二舅太太是最疼爱小姐的。不如趁着柳烟出去,让她到定国公府捎个信,二舅爷绝不会放任小姐不管的!”
浣纱口中的二舅爷,便是沈风斓母亲陈氏的亲兄,名叫陈徐行。
他如今袭了沈风斓外祖父的定国公爵,与沈太师同样领的是一品衔,沈太师也不得不忌惮他三分。
她这一说,浣葛和柳烟也有些激动,都觉得此计可行。
——她们自然希望,沈风斓能够得到定国公府的庇护。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寂,三人默不作声,望着沈风斓的目光尽是期待。
老天保佑,小姐一定要答应……
不多时,沈风斓抬起了头,露出一个浅笑。
“柳烟,我若让你去定国公府捎信,你愿意吗?”
柳烟想也不想就点头,“只要是为了小姐好的,奴婢都愿意!”
她目光清明,嘴角轻抿,一点头甚是坚定。
沈风斓放下了心来。
但凡柳烟露出丝毫惧怕之意,她都会当浣纱这话是玩笑,安抚柳烟不必放在心上。
更不会让她去定国公府报信。
报信一事若是传到沈太师耳中,只怕他担心定国公府插手会将事情闹大,影响他的官声,会一不做二不休先对沈风斓下手。
那她就不是替自己找了条出路,而是找了条死路了。
可柳烟的目光足够令人信任,她也相信自己两世为人的眼光不会那么差,连一个十几岁的小丫鬟是好是歹都看不出来。
“好,我相信你。”
她拉着柳烟的手,轻轻拍了拍,手指比玉玦还凉三分。
“你先乖乖跟着大总管的人出去,待出了沈府之后,先回你老子娘那里。”
“待到天色暗了,你再到定国公府,西北角上有一个少有人走的小门。”
“那道小门直通我二舅舅的外书房,那里守门的小厮一定认得这玉玦,他看了便会带你进去的。”
柳烟将这些话一一记下,认真点头道:“小姐放心罢,奴婢都记下了。只是我见着了二舅爷,该如何和他说小姐的处境?”
她还云里雾里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风斓杏眼顾盼,笑意盎然,“你只和二舅舅说,我想吃岭南的鲜果了,请他常常送一点子来给我解馋。”
第14章 夜行
夜幕初降,带去了白日的炎热,街头巷尾星星点点的灯火,又平添了一分宁静。
偶有树梢上蝉儿鸣叫的吱吱声、人家院子里纳凉的说话声,并不知何处传来的蛙鸣声交织在一起。
有微风时不时地吹过,成全了一个怡然的夏夜。
一个黑影从阴暗的胡同中闪过,那人身上穿着大披风,兜帽遮着脸,急匆匆往定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从个头和身形看,是个少年女子。
胡同旁一处屋顶,趴着一个黑衣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看。
他追着那个女子的背影,在附近人家的屋顶上几个轻盈地起落,未曾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看到那女子敲响了定国公府的角门,他才放心地离开了。
“殿下,沈二小姐身边被发落的丫鬟,果然有一个去了定国公府。”
黑衣男子脱下了面罩和头巾,走进一灯如豆的禅房,对着灯下那人回禀。
晦暗的灯火下,轩辕泽抬起头来,如玉面容带着温润笑意。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佛卷,喃喃道:“一共发落了十来个丫鬟,竟然只有这一个去了定国公府么?”
黑衣侍卫没有接话,其他派去盯梢的侍卫都没回来,想来是只有他盯着的这一个去了。
“沈二小姐,确实是个聪明人。”
他话中带着七分赞许,又有三分若有若无的憾意。
赞许的是沈风斓谨慎小心,只选了一个可靠的丫鬟去报信,并未将此事透露给更多的人。
遗憾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自沈太师寿宴那夜起,注定一生不能安度了。
红颜易逝,美人命薄。
这一朵娇花,到底是毁在他轩辕泽手上了。
他又拿起了佛卷,随手翻开一页,似老僧入定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
黑衣侍卫不禁有些担忧,殿下每每做出心怀愧悔之事,便会在府中后院这处僻静禅房读佛卷。
读佛卷并无不可,只是不肯多点盏灯。
他是千金之体,要在此处熬坏了眼睛,那可如何是好?
就算熬瞎了眼,那位沈二小姐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向后退了几步,转身便要离开禅房。
“元魁,”轩辕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后日,本王要在风波亭请太子殿下饮酒。”
他的话语听似随意,元魁却知道,这是下一步行动的讯号。
他欣喜地转身,拱手领命,“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西北角门上的管事家仆打量着门外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衣,罩了一件极宽松的披风,兜帽垂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
——这显然是避人耳目而来的。
她声音显得十分急切,“这位大叔行行好,我找定国公有要紧事。”
瞧这女子装扮也不是什么贵重人物,顶多是个丫鬟,能有什么要紧事?
那管事的家仆不以为意,便要掩上门。
“大叔,你瞧瞧这玉玦,你识得吗?”
柳烟从怀里掏出那块翡翠玉玦,赶上前去凑到那家仆的眼前挥了几下,生怕他眼花瞧不清楚。
他关门的手,忽然就停了下来。
“你是……”他眸子眯起,再度打量柳烟,“表小姐的丫鬟?”
他只说表小姐,没有称名道姓,若柳烟真是沈风斓的人,一定能对上话来。
果然,柳烟重重地点头,喜道:“是,我们二小姐派我来见二舅老爷。”
……
定国公府的外书房灯火通明,柳烟站在地下躬身答话,陈徐行夫妇坐在上首,面带焦虑。
家仆带着柳烟进来的时候,陈徐行正在灯下读书。
见到那块玉玦,他便命人到内院请夫人陶氏出来,好辨认真伪。
他一贯不在这些穿戴的物品上留心,虽觉熟悉也不敢断定,这种事还是得问陶氏。
陶氏只一眼便确定了,这块玉玦就是沈风斓之物。
当年陈徐行从岭南被调回京中,当地的同僚送给他的一块珍品翡翠原石。
谁想他回京正好赶上外甥女的周岁,便将玉石制成了一只别致的玉玦作为贺礼。
余料雕刻成了一只貔貅扳指,就给了当时才三岁的陈执轼,陈徐行的长子。
“老爷若是怕妾身老眼昏花,可以让轼儿把他的扳指拿来对一对。”
陶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单沈太师就不是定国公府可以左右的,何况还牵扯进来了宁王。
陈徐行摆摆手,陶氏说话向来严谨,她断定是真的自然不会有假。
“你们家老爷把斓姐儿身边的丫鬟都撵了,那斓姐儿如今是谁服侍?看的又是哪位太医?”
柳烟见陈徐行眉头紧锁,对她问话却颇为和气,心里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所有的大老爷,都和沈太师一样疾言厉色。
“回国公爷,我们小姐身边还有两位大姐姐伺候着。昨儿奴婢不当值,只是听闻宁王殿下请了王太医来看过,并未开药。”
陈徐行气哼了一声,“他是怎么做父亲的?斓姐儿重病,身边只有两个丫鬟怎么成?连药都不开,摆明是不想让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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