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也不明白,自己的戒心何时降得这般低,在这丫头面前就没有想过隐瞒似的。
阿容一听这话,眼睛睁得溜圆,愣了一会儿又拍起手来,“这个好厉害,阿容要学!”随即捂着嘴嘻嘻笑,“阿容保证不说出去!”好似和谢昀有了共同的秘密,阿容心里开心地直冒泡泡。
而潜渊殿内,秋玉和小舟舟急得焦头烂额。
外头的宫人传来消息,珍妃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就等着接人回去呢。可这哪里有人呢?若珍妃来的时候只瞧见他们两人,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们两个做奴才的不定被怎么罚呢!
小舟舟年纪小些,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秋玉拍了拍他算是安抚,其实自个儿心里头也着急得很。
珍妃最讨厌什么,一是云妃母子,二是讨厌欺骗,今儿算是占全了,小主子是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自然罚一罚也就算了,但他们做奴才的怕是得去半条命!
秋玉有些绝望,因为就算小主子立马赶回来,也来不及了,说不准还会在路上和珍妃碰着面。
太子仍在看书,瞧见两人绝望的眼神,无奈摇头,没想到珍妃竟然亲自来寻人,也不知是信不过他的说辞,还是直觉敏锐要来逮个现成,“你们两个莫着急,着急也无用,待会本殿会在珍妃娘娘面前为你们说情。”
小舟舟得了太子的允诺,颤抖的身子却半点没停。
转过漆木回廊,一袭魏紫长裙曳地而过,金线绣成的祥云纹微微飘动,珍妃拢了拢雪白的披肩轻纱,行进间如踏鼓点。她的面色有些冷,眉心的梅花钿好似也生出了一股冷香,叫身后的诸人垂首抿唇,不敢出声。
“珍妃娘娘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可是要接九公主回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从回廊的另一头迎过来。
珍妃步子稍缓,“正是,柳公公带路吧。”
柳公公点头弯腰,口上回道,“娘娘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太子交代了,过会儿就将九公主送回玲珑殿。现在娘娘既然来了,就到潜渊殿里头喝一杯茶,再带九公主回去吧?”
这柳公公是带路的,却走得有些慢,珍妃也不好越过他去,珍妃面色愈冷,“还请柳公公快些。”
柳公公咳嗽几声,笑呵呵地道,“老奴上了年纪,想要跟年轻人一样步履如飞可是不行了,娘娘莫怪,莫怪。”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柳公公一个老人家赔着笑,又是太子跟前很得脸面的人,珍妃面色冰冷,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心里头的猜测越发清晰。阿容那个丫头一定又去找谢昀了,还合起伙来骗她。
前头便是潜渊殿了,珍妃看了眼殿门口,脸上泛出一个优雅得体的笑来,“柳公公,这就到了,本宫自行过去吧。”话毕便加快了步子,曳地裙摆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来。
柳公公动了动嘴唇,没有阻拦。
潜渊殿的门口有两尊盘龙白玉雕像,是封太子的时候皇上御笔一挥,遣了名匠雕刻而成,明晃晃地告诉世人,这是他定下的储君,大楚未来的帝王。
珍妃就是再受宠,到了潜渊殿的门口也得慢下步子来,对着门口的盘龙雕像行了礼,随后对殿门口的守卫道,“劳烦通报一声。”
守卫点了头,刚要进去,就听珍妃轻呼一声,原是从雕像后头蹦出来个小姑娘。
“母妃,阿容吓着您没?”阿容声音稚嫩,眼里满是得逞的笑意。
珍妃轻抚了下胸口,把小姑娘拉过来,见她眼里笑意烂漫不似藏了心思的,脸色转暖,“阿容什么时候躲这里的?秋玉呢?”
“他们在里边呢,阿容是专程在外头候着母妃呢!”
珍妃捏了捏阿容的脸蛋,佯怒道,“哪里是候着,分明是吓人来了,阿容不乖。”
阿容也不反驳,笑嘻嘻的,珍妃站直身子,牵着她的手,“走吧,跟秋玉他们一道回去,母妃遣人给阿容带了点心,比宫里头做得好吃,阿容要是回去晚了,母妃就要赏给下人了。”
阿容一听,立即扭着小身子,“那不成,阿容要快些回去!”阿容为了掩饰,连惧怕也顾不上了,如寻常小丫头一般撒娇。
潜渊殿的大门被推开,秋玉和小舟舟的恐惧达到了顶点,两个人皆是面无人色,急忙跪下,张口便要请罪。
阿容害怕母妃生疑,连忙轻咳了声,“阿容要吓母妃,你们也拦不住,请什么罪?快些起来!”
跪着的两人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悄悄抬起头来瞧,娘娘身边的小姑娘可不就是小主子吗?
秋玉立即站起来,顺带将腿软的小舟舟也拉起来,她脑子转得快,立即就反应过来,“是奴婢失职,没能拦住小主子。娘娘没被吓着吧?”
珍妃在两人惨白的面上扫了一圈,笑道,“本宫没有怪罪的意思,你们快起来。”随即看向太子,“殿下,本宫这就不叨扰了。”
太子微微笑,“娘娘,恕不远送。阿容,你的发钗都掉这里了,真是不小心。”太子说着,便扶着阿容的耳颊,将手里的珠玉发钗插进阿容的发间。
阿容微惊,太子哥哥这是何时取下来的?
珍妃看了那发钗一眼,摩挲着阿容的小手,弯了弯唇,“阿容心思粗,有劳殿下了。”
阿容抬眼看了看珍妃,心下稍定,今日这关算是过了。
待大门阖上,太子看着门口,嘴角泛出笑意来。珍妃太过敏锐,阿容也快要被锻炼得成精了。
用过了晚膳,阿容看了看虚掩的门口,走到案几后头,摊开了书本,双腿一弯,竟又蹲起了马步。
阿容盯着书卷,小手翻过了一页,嘴里咕咕叨叨地背起来。
去年大楚遭逢百年一遇的大旱,粮仓告急,其间又有黑心商人趁机牟取暴利,垄断米粮哄抬粮价,父皇的心情也坏了好久,直到今年年初的时候将南燕攻下,粮食的问题才算解决。父皇是一国之君不便下江南,便定下于下月在京郊四方山下祭天。
阿容想着在这之前背下几篇颂文,也好叫父皇开开心。
阿容的气儿喘得越发急,过了会儿便支不住身子了,唤来秋玉服侍她沐浴,阿容闭着眼睛坐在浴桶里头,心中很是怀念三哥哥热热的内力,她方才又蹲过一道,腿又有些酸,现在三哥哥不在身边,她只能寄希望于这温热的洗澡水能叫她舒服些。
“公主,您今儿怎么出了这么多汗?”阿容的衣裳是秋玉脱下来的,上面还有些干了的汗渍,往日再蹦上跳下也没有出这么多的汗,也不知道三皇子带她干什么去了。
说实话,秋玉心里头是有些埋怨三皇子的,害得她担惊受怕的,自家小主子不能怨怪,她只能去怨那个三皇子。
阿容眼睛没有睁开,从水里头拿出小手来,拍了拍秋玉给她浇水的胳膊,“秋玉姐姐,今天险些害了你和小舟舟,是阿容的过错,秋玉姐姐你千万不要同母妃说起这事啊。”说到后头阿容溜圆的眼珠子哀求地看着秋玉,上挑的眼尾被热水熏得微红,秋玉好似被烫到了一般,竟然不敢直视阿容,她看着别处,直点头。
“公主,奴婢向来听您的,但娘娘是玲珑殿的主子,公主若与她对着干,就算她是您的母妃,也讨不着好啊。”秋玉这是在劝阿容离谢昀远些,听珍妃的话。
她今天着实吓坏了,娘娘扫过来的眼神寡淡,看不出什么意思,却叫她觉得有刀子在身上刮。
阿容没有回应,只道,“秋玉姐姐,帮阿容按按背,有些酸。”
一时间净室里只有水声,秋玉劝说不成,只有默默动作。阿容的皮肤娇嫩,秋玉抹了一层香脂,十指灵巧地按捏。阿容心里嘀咕:怎么秋玉姐姐没有热热的内力呢?
是夜。
谢昀将枕边的包裹提起,此时天色已黑,冷宫那片更是寂静寥落。照理来说,这云霞殿外左右三丈之内应当有宫人守夜才是,谢昀却没见着人,唯有哭号声阵阵传出。
冷宫是帝王遗忘的角落。
谢昀轻巧落地,瞥见下人房里的灯火橘黄,也不耽搁,闪身就进了偏殿。主殿是先帝时期一名太妃的居所,她已经得了失心疯。
云妃听门口有了动静,柔声喊道,“是阿淳吗?阿淳原谅云儿了?”她的话里有些少女见情郎般的快活。
从没有人唤皇上为“阿淳”,这两字好似云妃的专属,她唤他阿淳,将那些个外人都隔了开去,多美好。
她本是武学宗师李通的小女儿,被先帝选为太子伴读,爹爹教导太子的时候,她在一旁作陪。那个时候连皇后都不知道是哪家贵女,更别提后来那些嫔妃婕妤。
谢昀没有应声,径直走了进来,上一次见母妃是在房顶上,他揭了一片瓦,看见母妃在屋里摩挲着父皇赠她的簪子,口中喃喃低语,谢昀心里冷热掺半,无声无息地回去了。再上一次……那是隔世的记忆了,模糊得叫人看不清。
谢昀看着母妃,眼神几分怜惜几分哀叹,他冷心冷情、惜字如金,但在母妃面前,也只是一个儿子罢了。
“母妃。”
然而,云妃眼里却真真切切闪过一丝短暂而浓重的失望,她在想,为什么不是阿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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