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无声。
若非侯府门口没有闲杂人等,用不了多久,这京城的头条八卦就是南安侯府后母与前妻之女的碰撞风云。就算没有闲人看见,大概也堵不住下人们的嘴。人的好奇心是无孔不入的,关于秋小姐容貌举止什么的也会很快的在那些无聊的千金小姐、妇道人家嘴里议论起来,秋水山庄门外,不知会引来多少人窥探目光。
马车内安鞅的脸色很是不好看。他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姐姐就是那种怎么藏都不过分的人,他费尽心思,也是为了保护这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姐姐,此时眼见白氏找事,心情当然不会太好。
“夫人说话好没道理。你与秋玉络二女争夫,关乎一生际遇,尤甚生死,何来留情之理?秋玉络连自己的夫郎看不住,反遭休弃自是她自己没用,夫人有何罪过可言?”长生平淡道。
她是真这么想的。指望女儿出息,然后替自己狠狠打击负心汉跟狐狸精这样的想法,早在秋玉络几乎算是被女儿强硬的嫁出去的时候开始,就梦都不敢梦了。
安鞅手抚着额头扭转了脸去,南离眼中浮现笑意,青瓷笑容僵住,一副掉下巴的表情,就是常被人怀疑面部神经有问题的橙兮都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家小姐,更不用说首次接触她的白月母女的表情是何等古怪了。
白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是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才追上来的,想过各种自己可能面对的难堪场面,却没料到这位大小姐竟会讲出这么一番道理,这感觉好生古怪……她是在讽刺她么?可看表情不像呀……
长生仿若未觉自己奇怪的话给大家带来了怎样的冲击,停了一下,继续道:“虽说是秋玉络无能,但我只欠了她一人,是非好歹只偏于她,你既然与她为仇,不管对错,谅解赔罪之类的话,夫人日后休提。至于父女天伦,”一直很讲道理甚至可以说得上和气的长生首次将眼神犀利的沉了下来,“娼门之夫怎敢称是吾父!”
不再搭理这对母女,转身踏上马车。
白月母女的脸色一下子煞白。
安鞅一脸无语的伸出手去牵她,然后一直盯着她看,直到长生被他看得抬起眼,奇道:“有事?”
安鞅迟缓的摇头,拉着姐姐的手用力握了两下:“受教……”
青瓷跟橙兮坐上后面的马车,呆了半响,青瓷喃喃道:“真狠……”
橙兮默然点头。
除非能把南安侯府听见的下人全灭了口,否则,这侯府上下最少大半年都没脸见人了,还办丧事呢,小姐的逻辑,真天才……
白月母女好久才神色恍惚的转身进府,刚一抬头,白月便倒抽了一口气,惊道:“侯爷……”
木侯爷一脸青白的站在门内,旁边是跪了一地的下人。
说实话这不能怪长生,她只是没给人留情面,实话实说罢了,确没有刻意羞辱的意思。
大民女子也有从事风月的,如同这边的小倌,称“花娘”。而堂堂女儿,不图自强,行此贱业,世人多看不起。其地位比青楼“男子”更为低下,并被视之如秽物,就算是青楼“男子”都不愿嫁。当皇帝的,多少总有些洁癖,所以……而且,长生她正心情不好。
——对天外来客,还请敬而远之。
水中鸟
目送着主上的背影消失在东苑庭内,南离淡声道:“把南安侯府那六个人看起来。”
在门口听见长生所言的,除了白氏母女身边的两个丫头,便是门内的南安侯爷跟四个下人,一共六个仆从。
没有看见什么人出来,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但安鞅见南离云淡风清的模样,便知道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不免多看了南离一眼。这事就是南离不交代他也是要办的,只是南离前身一个江湖人,竟然这么深谙上层处事,还有这么敏锐的心思,给人感觉有些高深莫测。
南离转头看了安鞅一眼,微微点了下头,道:“少爷回去歇着吧。”说着,人起步走进东苑。
安鞅明白,这意思就是让他忘了这事,不用再管。他只道姐姐曾挑了江湖上一个杀手组织的老窝,杀了一半收了一半,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少爷?”
竹心找来,见他家少爷呆呆的站在东苑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动不动的,身上还穿着官服呢,不禁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唤道。
安鞅回转头来,深呼了口气,伸手用力抹了一把脸,袖子一扬,大摇大摆的回院了。
竹心看看空荡荡的东苑门口,再看看少爷飘飘然的背影,一头雾水。
南安侯府内。
白月夫人愣愣的侧坐在圆桌边,手里紧捏着一方锦帕,脸色苍白。
长生说她娼门,委实是有些牵强。
她本是也是良家女,十七嫁十八寡,带着儿子,实在没办法了才流落到京城,凭着弹得一手好琵琶,无奈教导些风尘女子,勉强过活。
与南安侯爷相识纯属意外。
那日南安侯爷与朋友在青楼大摆宴席,一乐伎生病,缺了一味琵琶,鸨母死活又求又威胁的强拖了她去顶替。说是只在帘后绝不见人,不料还是露了痕迹。想来应是一直打她主意的鸨母其心不良算计了她,但也就此跟南安侯结下这段孽缘。
也愧疚也不安,可她不曾后悔。
出身这种东西半点含糊不得,她在那样的场合与南安侯爷相识,不是也是了,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当年为娶她过门,南安侯爷很是费了一番心思,官面上四处都圆通得过来。虽挡不住悠悠众口私下里八卦,但三个孩子目前前程都很好,她以为,一切都渐渐过去了。
她早知道自己结下的孽债避无可避,却未曾想到秋氏夫人的女儿性情是如此的桀骜叛逆。
今日其直言称父为“娼门之夫”,拒不相认。话不过四个字,却如晴天霹雳,六个在门口听见的下人,侯爷当场杖毙了两个,其中一个正是她身边的丫头。
想到那两个血肉模糊生生被打死的奴才,白月心中惊惧又愧疚,眼眶渐渐湿润。
“娘……”木参辰伸出手来握住母亲,难过的道。她也正心惊肉跳,从未见父亲如此暴怒过,连她都不敢多说一句。
被急忙从自己府中叫回来的云铭从侯府书房中出来,见母亲这等情景,暗叹了一声,按下因看见他而起身的妹妹,坐下来倒了温茶递到母亲手里。
白月一看见他就像看见什么救星般,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铭儿,你父亲他……”她与侯爷夫妻十几年,侯爷对铭儿都视若己出,今日却遭亲女羞辱,气成那般模样,全是她的过错。
云铭温声安抚母亲道:“父亲没事,都处理好了,您别担心。”
“那燕儿……”燕儿是她身边的丫头,还有翠儿,两人不幸跟她追上那位大小姐见了一面,翠儿刚被打死。
“燕儿没事,挨了几板子,日后不乱说就没事。”
白月松了口气,黯淡的垂下了眼睛,艰涩道:“都是我对不住你父亲……”
云铭安慰着母亲,眼神却深藏着些忧虑。
他从前就提醒过母亲跟妹妹,不要去招惹那位大小姐,最好退避三舍,面都不要见,可显然,母亲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那位大小姐虽然至今尚无人知,但这其中却不包括云铭。
云铭很清楚,她是如何可怕的一个人。
别的且不说,就说安鞅。安小状元先拜的义父,然后就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期中深意叵测。安鞅确是有才,但云铭不相信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心思。
旁人道“有间车行”神秘,但云铭身为御赐龙泉剑的侍卫却知道,四轮转轴马车就是出自安鞅的手笔。当年被发现这小小马车大有可为,安鞅坦言承认,因为其姐性好山水常游历在外,为助其行,才费心思改造的这车驾。
虽然这等奇技淫巧非读书人本分,而且正是以悦妇人,当大斥。但天家却感其小小年纪不忘根本,心思纯良,太后盛赞,圣上只轻责。随后安鞅献上技术,大胆直言什么赏赐都不要,只想为其姐讨个不按礼制使用此车驾的恩典,愿她得良车千里乘风。虽然逾越,皇上却还是准了他。
一个十一岁的状元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教导得出来的吗?能让安鞅那样的人如此甘心折节为其改制车驾,会是单纯大脚好武的粗俗女子?
云铭苦笑。
划空无痕,落叶无声,返璞归真不着点滴端倪,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那广袖翩翩的女子分明已经达到传说中的大宗师境界。哪里是安小状元不太好意思难以启齿般说的:家姐好舞刀弄棒,江湖习性,难登大雅……
一入宗师境界,便不在凡俗当中。
当初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中原塞外魔门圣门斗得一塌糊涂,最终还是有无为道宗暗助的赵阀得胜。但即便大局已定,赵夏王朝定鼎江山,各为其主的三大宗师依旧得全身而退,不见其被秋后算账。更何况如今四大宗师皆已逝去,大宗师悄然出世,赵夏皇家若是知道了,拉拢尚来不及,哪里会轻易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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