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垂了垂眸子,正要开口,忽然感觉到桌下一只温凉的手抓住他的,带着一丝安抚的力量。
“但随妻主所愿。”轻轻抿抿唇角,慕词垂了首。
顾炎清坐在主位,加之自己早已是经历过人事的,默默将二人的小动作收入眼底,没有言语。
正文 第7章 流水无情(二)
“琴儿如今也及笄了,母亲,是时候寻门好婚事了,不然您瞧,这小男儿心急呢。”顾宛央笑着接过话。
她不知晓顾长琴是何时与三皇女有了联系,可这一次,她就要看看,看把他早早嫁出去之后,他还能不能像前世那样搅得顾府乌烟瘴气。
这番话让顾炎清上了心,她点点头,“阿汀,你没事多留意些,琴儿的婚事,确实该定下来了。”严水汀,侧夫严氏的闺名。
严氏放下筷子,“家主放心,妾省得了。”
历来妻主二字,只有正君才能称呼。
膳毕,顾宛央跟着顾炎清进了书房,母女都不是喜好客套的人,顾宛央便直言了前来的目的,“母亲,孩儿有事想问。”
顾炎清在书桌前落座,点点头,一副了然。
“敢问母亲,当初小词与我的亲事,慕丞相究竟是如何同意的?”前世她不屑相问,只看重最后的结果,今生她不愿那么自以为是的对他,便一心要弄清事情的始末。
顾炎清抬抬眉,似是没料到她一开口问起这事儿,略一思忖,道:“为母与她打了三个赌。”
“孩儿愿闻其详。”
“一是赌你,赌你茗溪诗会拔得头筹,二是赌词儿,赌词儿愿意为了亲事放弃习医,三是……”顾炎清顿了顿,眼中一道复杂划过,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三是赌为母,赌为母能教会你树大招风的道理。”
顾宛央一怔。这一是试她才学,看她是否真的不负世人所誉,二则问了儿子的心意,只要他不愿,做母亲的绝不强迫,第三就是看她顾府,究竟能不能护小儿子一世安好。
“三则赌约,输其一便亲事无望,好在最终,为母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只是央儿,前两条胜负已分,独这第三条,为母实不敢言胜。”
顾宛央抿紧唇角,“母亲……孩儿知错了。”
顾炎清摇摇首,“不,我顾炎清的嫡长女,不论怎么做都决不容人置喙,这偌大的顾府都是你背后坚定的靠山。只是央儿你要记得,有时候锋芒毕露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母亲……”眼角一湿,顾宛央一下子扑到顾炎清怀里,多少年了,她怨母亲的严厉和苛刻,怨母亲从来都是一板一眼,让父君每每暗自神伤,更怨母亲后来扛不住家族的压力娶进一房又一房夫侍,害父君独守空闺郁郁而终……
这些怨,这些不理解,让自命不凡的她在前世忽略了很多。
那时,父君刚生下小小的她便因身子羸弱被府上太医诊断再无怀孕的可能,母亲一力想要将此事押下,然父君七年间再无所出,此事终究被族长发觉,顾氏族长历来由德高望重的族中长者担任,绝非不明事理之人,可偏在子嗣一事上,决绝到不容任何人违背。
眼见母亲毫不动摇,族长无奈之下竟以死相挟。
母亲妥协了,同意三月后娶侧夫进门。
那天傍晚,母亲被她赶出父君的房门,她只顾着气,却忽略了母亲眼底深掩的心痛,明明,那时她还小,小到只要母亲一个眼神厉色,她就哪里还敢造次,可是母亲没有,母亲只是默默地,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整整一夜。
她是后来才知道,那夜的后半夜,天忽然下起雨,母亲就那样在雨中淋到天明,才被晨起要来侍候的大婢女紫怡搀进房中,昏迷中,母亲一遍遍喊着父君的名字,父君却因她不停的哭闹,片刻离开不得。
后来,严氏进门,新婚夜,母亲一个人在书房喝得酩酊大醉,事情传到族长耳里,族长亲自上门,迫着母亲要了严氏。
那之后,父君的身子每况愈下,多少次晕倒在床,母亲都会守在床边,抓紧父君的手喃喃低语不知疲倦,直到父君再次醒来。
然而,终于还是躲不过,在那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父君去了,她趴在父君床畔哭得死去活来,是母亲轻轻握|住她的手,无悲无喜却坚忍决绝,“央儿放心,母亲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女儿。”
她没有当真,甚至没有给母亲一个回应,可仿若上天注定般,接连进门的小侍们一个个怀上身孕,生出的却真真再没一个女儿……
汲取着母亲怀抱中的温暖,顾宛央的泪渗透衣襟,她动动脑袋,将眼泪一分不落地蹭到母亲身上,抬起头,轻轻笑了。
顾炎清微微一愣,继而轻拍她的后背,唇角缓缓,缓缓地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不过,终究是正经惯了的第一皇商,短暂的沉默之后,顾炎清扶她坐正,“央儿,此次归程遇袭,接下来你可有打算?”
顾宛央眨眨还挂着泪珠的眼眸,认真道:“孩儿要在府中养病。”
正文 第8章 你的名字(一)
那一年,顾大小姐七岁,慕小公子五岁。
那时,慕丞相还不是丞相,顾家主却已然是名满天下的第一皇商。
那时,顾正君还在世,用自己的温柔悉心呵护着年幼的顾宛央,慕正君却因出身青楼刚刚被慕家所接受,在这一年才终于进了慕家大门,慕词小小年纪已受尽旁人冷眼。
那时,慕词最不愿做的事情便是出门到寺院进香,因为那一路上少不了要听有人骂他的父君水性杨花,勾引良家女子,而顾宛央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趁着父君午休的一个时辰,偷偷翻出院墙找乐子。
因为有那样一个严厉的母亲,她习武较旁人更早,性子也更叛逆活泛。
那一日,她掠着轻功七拐八拐,一不留神便翻进了一座古朴破旧的寺庙,那寺庙真的很残破,加之和自家庭院的对比,直看得顾大小姐不止一次地皱起眉头。
然而直到很多年后,顾大小姐被母亲训斥着到寺里还愿,才终于知道,这座看起来残破不堪的山脚下老院,正是启月王朝连女帝进入都要跪拜的佛家圣地。
那是一个明媚的正午,寺庙里一片沉寂,因为住持要在这个时辰念经诵文。
寺庙的院墙比别处的都高,顾大小姐在外面借了树枝的力跃上墙头,堪堪站稳,便发现里面空旷的很,根本没有树枝再让她借力下去。
怎么办?回去吧?顾大小姐撇撇嘴,只能说今天运气不好,闯到这破烂院子里。
“阿嚏、”正要转身离开时,一个清脆的喷嚏声传来,吸引了顾大小姐的注意,她循声一看,便见院子另一侧的角落里,躺着一个白衣黑发的小公子。
她一时来了兴趣,定睛细细看,顿时满目惊异,那碧草如茵的绿地上,酣睡的小公子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漂亮得像一尊通透无瑕的琉璃娃娃。
顾宛央立在墙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院子的另一侧,痴到深处,竟一下子忘了身在何方,伸出小手掌要去触摸那好看的面容,可惜距离太远,小脚掌便也踏前一步,这一动不要紧,要紧的是脚下分明空无一物。
“啊——”
“砰——”
两声巨响突兀地传来,正在酣睡的慕小公子一个激灵从地上坐了起来,不是要在这里等父君和姐姐喊他用午膳的吗?怎么就睡着了?
迷茫地四下看看,这才注意到院子的另一侧,一个同样一袭白衣的小姑娘在捂着额头低声哭泣。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他迟疑着开口:“小姐姐,你怎么了?”
顾大小姐悄悄打开指缝看向出声的人,见面前是那眉目如画的白衣小公子,匆匆忙忙抹去了泪水,父君说了,大女子是要保护小男儿的,哪能随随便便在男儿家面前流眼泪,何况还是一位这么漂亮的小公子。
“本小姐无事,还有啊,我又不是你姐姐,谁让你叫我小姐姐的?”三两下站起身来,顾大小姐摆正了面色,一副自认为很潇洒的样子。
那时的她哪里知道,自己头发上还沾着几片草叶,白色的绸衣上留着一道道灰印子。
慕小公子是个耿直的,他没有注意自己眼前姑娘的形象有多么狼狈滑稽,只是微微偏着头,认真地思考她的话语,“嗯,也对,我有姐姐的,你确实不是我姐姐,可是,那你说,我要如何称呼你呢?”
顾大小姐好胜惯了,哪甘心处于被动地位,扬扬小脑袋,一本正经道:“你父君没告诉过你,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吗?”
慕小公子一脸不解地摇摇头,父君只告诉过他,身为男儿不能随便将闺名告诉女子。
“我说你这小公子,人看着挺灵巧,脑子怎么就不好使呢?本姑娘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快说你叫什么名字?”顾大小姐一副恨铁不成钢要吃人的表情。
慕小公子缩缩脑袋,后退了两步,这个小姑娘真的好吓人,“慕词,我叫慕词。”
“慕词?是哪个慕,哪个词?”顾大小姐追根究底。
“是一顾永慕的慕,清词丽句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