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小姐。”金蕊愣愣点了点头,见王淮海拨开唐爱爱的手,别过脸不作理会。正巧郑升走过来,一把揽住花魁娘子的纤腰,大笑着离开宴所。
金蕊定定看着那抹婷婷袅袅的身形,柔弱得叫人担心一阵风便能吹走,金蕊突觉得眼眶酸涩,泪水就要涌出。唐爱爱的背影渐渐融入苍茫夜色中,再,不见归来。
其四十六 游宴
马车出了西门一路沿山间蜿蜒小径行进,凉风徐徐,听见前方响起竹叶摩挲的沙沙声,内心焦躁无存,惟留下翠竹的清香萦绕鼻端。午间炎热威力渐小,不多会便完全隔绝于山阴一侧的凉爽之外。
车轮咕噜,碾上碎石时震动一下,惊飞了随侍车辆左右的云雀,如灼探头出窗,看着雀鸟扑扇翅膀,忽的调转飞行方向消失在竹林围成的迷宫中。
抵达竹子搭建而成的简易横门前,杜灼搭着黎奴的手落了车,满眼绿色,令她不禁轻轻闭上眼,静静聆听竹海清风,感受沁人心脾的馨香。
“杜小姐,里边请。”迎出门外的金水县令胡夫人恭谨有礼的催促声惊醒杜灼的走神,她微微一笑,脑中忆起听完金蕊陈述后,与表姐定下分头行事的计策:
玉霑自去查找‘品莲居’店主人许远山生前行止、有否亲人一类消息,必要时动用大公主府权势才能阅看相关户籍资料;而如灼应邀参加县令夫人举办游宴,借机面见主簿,想方法另打听更多俗讲日宴会之事。
金蕊讲述事实时的惊恐表情恍惚浮现心头,杜灼装作不经意与胡夫人拉开一段距离,以极低的声音对黎奴说道:“适才想要领了金蕊回府,黎奴争的不许?看她那么聪明一个孩子,待在行院可怜见的。”
“小姐,”黎奴轻轻笑了起来,反问道,“小姐以为随便甚么都可以入刺史府么?家里哪个使女不是家身清白,一个行院女伎?小姐觉得老爷夫人会允许么?”
“可是当年……”杜灼小心看了黎奴一眼,倏忽将想要讲的话吞入肚中。
“家母是安仁长公主侄女余姚郡主,当年正是长主安排我进杜府,不然小姐以为随便在府外捡个稚童便可以得到家人允许了么?”黎奴说到最后,脸上隐隐浮现一丝嘲笑,也不知是好笑杜灼的天真想法,还是讥讽当年各人所做的无用努力。
“你们倒是算计好了,倒是我一人蒙在鼓里,还以为你是我在府外捡的可怜孩子……”如灼嘟着嘴抱怨一句,她忽抬起头,定定望向黎奴,问道,“一直想问,你那日为何要去莲塘?若你不去,断不会被人诬为凶嫌关押牢中。”
“那日是玉珠姐姐忌日。”黎奴说着别过脸望向远处,宴所人声喧哗,二人的说话声几乎被掩盖过去。
“啊,原来如此,只有你一人去么?乳母为何未去,直到了夏至才……”杜灼仍有疑惑,不禁又问。
“五月十八夏至日是姐姐生辰……”
如灼心里疑虑更深,不解奶娘生前为何不祭忌日,反拜生辰。忽见到胡夫人回首招呼,虽有诸多疑问困扰心间,她终究没有开口再问。
石板小径尽头亭子处,远远传来金水县令胡元翊爽朗笑声,杜灼微露惊讶,听得前面引路的县令夫人笑着解释:“今日我家夫君得假,特来参加游宴,杜小姐勿要拘束才好。”
“是么?县令大人忙碌许久,亦应游览山川,放松放松心境了。”杜灼极力压下欣喜,控制嘴角弧度拿出一抹浅笑,语气平淡答道。
“小姐想作甚么?”黎奴皱了皱眉,靠近杜灼身边,低声问道。
如灼展颜一笑不答黎奴问题,反对着胡夫人说:“县令夫人无需招呼,杜灼身子不好,在围屏处避了山风,喝上几盏清泉绿茶便罢了。”
胡夫人不敢大意,将杜灼送至避风处,对下仆诸多交代说了不可怠慢贵客等语,才在对方的坚持下告饶离开招呼其他宾客。
杜灼敛衽端坐,笑意盈盈送走县令夫人,看着左右仆人忙碌不及他顾,她摇晃团扇远眺竹林,一面低声对黎奴吩咐道:“趁着现下胡元翊不在县牙,赶紧将主簿找来,我有话问他。”
“小姐……”黎奴面露疑惑扫了一眼席间吹嘘拍马、唾沫横飞的金水主簿,喃喃想要问清缘由,却见杜灼沉了眼,喝道:“快去!一会胡元翊回到县牙便再无机会了。”
黎奴闻言这才会意,忙快步走到主簿身旁,一面小心避了胡元翊视线,低语数句。主簿讶然朝围屏处望了望,杜灼扬起笑,略略点头示意,便见主簿喜滋滋踱了过来,施礼后媚笑着说:“大小姐赏光驾临游宴,真是荣幸之至,我家县令不知招待,请小姐莫要怪罪才好。啊,大小姐身娇体弱,需得当心林间凉风……”
如灼心里厌烦这样聒噪,不自觉皱起眉头,转念想到需要问询的事情,不得已勉强压下反感,浅笑道:“主簿大人无需多礼。杜灼平日甚少出门,参加游宴也不认识甚么人,心里只记得爹爹提起主簿为人,才唐突唤了使女将您拉到面前说话。”
主簿听到杜家小姐那句“心里只记得爹爹提起主簿为人”,不由得心花怒放,他眼光闪烁上前一步正想拍马,触到守护面前的黎奴冰冷的脸,吓得退了回去,嘿嘿赔笑两声以掩饰面上尴尬。
“黎奴,退下,不可无礼。”杜灼察觉主簿心思,挥了挥手喝止使女无礼举动,抬眼直视对方,接着说道,“杜灼也未参加过甚么宴会,听闻主簿府上夜宴丝竹悦耳,舞伎明艳,菜肴绝佳,真想前去开开眼界呢。”
“大小姐过誉。”主簿被赞得昏昏呼呼,笑弯了眉眼,心中得意非常,嘴上却佯装谦虚客气一番。杜灼哪里晓得,主簿家中不过依靠微薄俸禄勉强度日,但为维持门阀排场,不得不东拼西凑置下豪华筵席款待亲族联络感情,只巴望着能从中得到些许升官好处。
杜灼不管对方啰嗦,另问:“闻得行院娘子唐爱爱更是主簿宴上常客,只不知她究竟有何能耐?”
主簿不疑有他,径直答道:“爱爱歌声圆润婉转,一曲‘霓裳’技惊四座,琵琶、尺八、琴、箫各样俱是精通,光是与她谈谈点茶亦觉有趣。”
尺八?如灼心里咯噔一响,不动声色笑着说:“这样多才,真可惜不曾与她结识。”
“天妒红颜啊,天妒红颜。”主簿摇头晃脑感叹一句,却听杜家小姐话锋一转,问道:“如此说来,花魁娘子唐爱爱是在主簿府宴上失去影踪,进而被害了?!”
“啊……”主簿大惊,张着嘴半天才语焉不详吐出一句,“是……是这么回事。”
“倘若县令胡大人知道,少不得会有责骂罢?”如灼定定注视主簿涨红的脸,神态淡然又说道。
主簿淌下冷汗,林间凉风一吹,汗水缓慢干透,贴着袍服内中衣粘在身上,一阵难受。颤悠悠抬手失去额角汗水,他面露难色,虚弱辩解道:“县令大人处还未问起,卑职斗胆请大小姐为卑职瞒上一些时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万一被人说是唐爱爱赴宴致死,卑职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如灼听着暗暗好笑,抬头与黎奴对视一眼,另拿出言语劝解:“主簿无需忧惧,杜灼自有分寸,只是当日情形究竟如何,还请主簿说明些许,就是旁人胡言,杜灼也好为主簿反驳一二。”
“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主簿闻言头如捣蒜感激许久,才将俗讲日夜宴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卑职与爱爱说了几句玩笑话,便见她往十五郎那边去了,当时也未太在意,加之宾客众多手忙脚乱的……不出多久她便与十五郎、淮海一块出城玩耍,而后……”
“这么说,郑公子与王公子是最后见到唐爱爱的人咯?”如灼摇了摇团扇,慢条斯理说出结论。
主簿急得摆手,慌忙否认道:“不,不,不,卑职的意思是……哎,真是得罪人……听淮海他们说,那唐爱爱到了通往莲塘破宅的那条小径旁,突然撒泼闹喊着落车,二人苦劝不得,只好命车夫停车许她下去。”
如灼眼前一亮,压下心底涌现的激动,努力淡然说道:“极有意思,可惜没有佐证。”她说着装模作样深深叹了一口气,望向不明所以的主簿,明知故问道,“大人您说,没有佐证,如何是好啊?”
“佐证?未知小姐所言之佐证是指……”主簿怯怯看着杜灼凝眉垂眼,叹息担忧的样子,几番摸不著门道。
“主簿若能拿来唐爱爱被害卷宗与杜灼看了,才能令人信服此案与主簿府上无关。”
“卷宗?!”主簿满脸震惊瞪大眼,嘴上嗫嚅不停,“‘铁面郎官’哪里肯依?叫他知道,卑职小命都没了,不行,不行,万万不敢如此行事……”
杜灼轻摇扇柄,咯咯笑道:“主簿大人,胡大人若知晓唐爱爱死在府上宴会之后,你亦难逃。倒不如拿了唐爱爱卷宗出来与我参详,或许能消除对主簿的怀疑呢。两相抉择,还请大人择一为好,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县令大人尚在宴所陪同。”
主簿禁不住如灼言语鼓动,犹豫许久,才答应即刻快马加鞭赶回县衙盗取卷宗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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