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聂诃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每当生出这样的疑惑的时候,她总会想方设法地将其压下去,不愿深想。
她本就不是那种敢于面对所有问题的人,否则当初她的母皇也不会对她那般失望厌弃了。她最为擅长的,就是逃避了。
事实上,这一点,厉南烛同样发现了。面前的这个人,在说起另一个人的时候,依旧将其当做一个普通的猎户——然而,实际上,对方早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之处,只不过不愿细想,不敢面对罢了。
不能说这样的性子不好,只是有着这种性格的人,确实不适合领军罢了。哪怕她的兵法学得再好,目光放得再长远,到最后,总会被这样的性子影响,造成一些称不上美好的后果。
一支军队的将领可以莽撞,可以短视,甚至可以畏缩怯懦,但却绝对不能自欺欺人,那样的人,总有一天,会将手里的东西都给葬送干净。
估计聂诃也明白这一点,才会趁着这次机会,将压在她身上的那些东西,都一起舍弃吧。
一下下点着椅子扶手的手指忽地一顿,厉南烛忍不住侧头看了聂诃一眼。
这个家伙,将那个山洞里的另一个人看得那么重,此次的行为,真的与之毫无干系吗?她不能说对方先前那些想要救下山寨里的人的性命的话是假的,但对方或许心中,同样抱着在这之后,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见上那个人一面吧。
正如她之前所说,没有人在对另一个人生出了深厚的情谊之后,会不期许与对方见面的。
并未去在意厉南烛在想些什么,聂诃说完了这些事之后,长长地出了口气,抬头看向桌对面的厉南烛,正要开口说话,却不想被顾临安给抢先了。
“我不是这方大陆上的人,”顾临安说道,话语有些莫名其妙的,让人摸不着头脑,“所以对齐国皇族的印记并不是特别清楚。”
纵然他在这一路上,阅览了不少的书籍,可那些都是文字的记载,就是有详细的描述,想要与实物对应起来,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正因如此,在第一次见到那把匕首的时候,才没有将它和齐国聂家联系在一起。
“但是,”他看着聂诃,缓缓地说道,“这个地方的人,却并不一定和我一样。”
毕竟齐国并非那些不知名的小国,想来只要是乾元大陆上的人,都听闻过这个强盛一时的国家。若是那个时候厉南烛看到那把匕首上的花纹的话,定然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其原先主人的身份。
聂诃闻言,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拧了起来,有些不明白顾临安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若是对方知晓了她齐国人的身份,总是想着法子避免与她见面,也就说得过去了,但是……那又怎样呢?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的心脏的跳动,突然变得剧烈了起来,双唇也有些发干,只觉得有种莫名的恐慌,在胸口不停地翻涌着。
许是察觉到了聂诃的心情,顾临安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尤其是那些有官职在身的人。”
没错,这乾元大陆上的人,或许没有一个未曾听过齐国的大名的,可若是想让一个成天在田地间劳作的百姓,辨认齐国皇族的徽纹是什么模样,那真是太过难为人了。更何况,从那个人能够通过在石壁上刻下文字的方式,来与聂诃进行交流,显然不可能是那种不通文墨的莽夫。
顾临安说话的语调并不高,可那话语,却像是一声闷雷,忽地在聂诃的耳边炸响一样,震得她双耳一阵嗡鸣。
心中似乎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但聂诃却不敢去探究,只颤抖着失去了血色的嘴唇,好半晌都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见到聂诃的模样,厉南烛的双唇微张,似是想要说点什么,可最后,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个山洞所在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身负官职的人,又能找得到几个?
因着厉南烛自己的喜好以及周朝的风气,朝中的大小官员,多为武将出身,而想要在这么一个没有多少人烟的地方安生地待下去,自身的实力当然不可能弱了,不然指不定就什么时候被路过的匪徒给残害了,是以那人要是在闲散的时候,外出打猎消磨时间,是完全合理的举动,那地方,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守着,她必须得待在那里,寸步不离。
正是因为打猎不过是对方散心一般的行为,那些猎来的东西,才都会堆放在那里,完全不担心让误入此地的人给拿了去。
厉南烛垂下眼,看着自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苍白的五指。她突然想起来,那个山洞中那个装着金疮药的药瓶,她曾在驿站当中见到过一模一样的。那是她在与那些人打斗的时候,打翻了柜子时,从柜子里面滚出来的东西。
“那个驿站里的人,”沉默了好一阵子,厉南烛才开口问道,“都怎么了?”
其实这个问题,即便她不问,也能从对面的人脸上得知答案。若是那人真的还完好,对方的脸上,就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这个世上的事情,确实总是出乎人们意料的巧合,不是吗?这时候,就连厉南烛,都不知道究竟该感叹一句天意弄人,还是命中注定了。
听到厉南烛的话,聂诃的身子倏地一震,像是自己不愿意去承认的东西,被人猛地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一样,恐惧得让她浑身都控制不住地想要颤抖起来。
“要是,要是我那个时候再强硬一些的话,”她抬起头来看向厉南烛,但那双深棕色的眸子当中过得视线,却并未落在厉南烛的身上,“要是我一开始就坚持不参与到这次的事情里面来的话……”
只要她能够找出足够的理由,肯定能够让那些人信服,进而按兵不动的。
“要是我能更早一点发现她的身份的话,我一定不会让她们去驿站埋伏的……”聂诃低声喃喃,脸上满是惶惑的神色,“要是我能下定决心,让山寨中的人不要一心复国的话……”
“要是我能对老将军坦言自己的想法的话……”
一个又一个的“要是”,一遍又一遍的“如果”,如哀叹,一口一口地啃啮着聂诃的心脏,那种仿佛将灵魂撕裂的疼痛,让她的眼眶都不由地有些泛红。
然而,看着面前这个正承受着巨大痛苦的人,厉南烛眼中的同情与怜悯,正一点一点地退去,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在对方再次开口的时候,扬起手狠狠地挥了下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当中,显得分外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82章
没有料到厉南烛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来,不仅是聂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 就是一边的顾临安, 面上也不由地浮现出些许错愕的神色。
“说再多次的‘要是’, ”厉南烛看着聂诃, 双眼中近视锋锐之色,她的双唇开合着,从中吐出的话语,有如世上最为森冷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入对面之人的心脏, “死去的人,就能够回来吗?”
好似没有看到聂诃那变得愈发苍白的面色一样,厉南烛吐字缓慢而清晰:“既然是自己做出的决定, 就好好地承受最后的结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说一些无用的话语。
后悔,是这个世上, 最无用的情绪。
似是还没回过神来一般,聂诃怔怔地和厉南烛对视着,双唇微微颤抖, 却终是没有再吐出一个字。
没有大吵大闹, 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歇斯底里, 她就那样垂下头去,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颓然之感。
厉南烛见状, 眉头微微一蹙,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没有出声。
察觉到了她的心思,顾临安抬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手背上,朝着她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在那面石壁上留下字迹的另一个人,是什么身份,就是他一个外人都能推测出来,聂诃就真的一无所觉吗?哪怕一开始只是将其当做了寻常的猎户,那么多次的接触下来,便是再愚笨的人,也不可能不察觉任何蛛丝马迹。
更何况,聂诃并不是那种蠢笨之人。
她只是不敢去想,不愿去想。若是对方真的只是一个依靠打猎为生的猎户,对她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所以,对方一定是猎户——只能是猎户。这样对自己说得多了,她自己,也就信以为真了。
自欺欺人,不过如此。
“人啊,果然是不能做任何亏心事。”良久,聂诃突然开口说道。她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唇边的笑容带着一抹自嘲。
她明知道驿站当中的人并非恶人,却依旧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怯懦,而定下了那样一个计划,最后落得个锥心刺骨的下场;而另一个人,身为朝廷官员,在发现了她这个齐国余孽之后,非但没有找人前来搜捕,反而与她交好,最终成了她刀下的亡魂。
一饮一啄,皆为前定,到了最后,她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我该怎么做,”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聂诃抬起头朝厉南烛看过去,面上的神色很是平静,“才能保下这里的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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