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后来爹爹不知怎的迷上了赌,为了还清他的赌债,我们家渐渐负债累累,家中的哥哥要进京赶考,实在拿不出盘缠了,我爹就把我给卖了。”
我哽咽地摇头:“冬雪,不要再说了,你留着点力气来治疗,你不要再说了……”
冬雪仿佛没听见我的话,仍是仰头看着天空:“我其实是恨的。恨她们卖了我,可我娘过来找我了,我忽然就不恨了。”
“我们家是书香世家,最讲究文人风骨,阿爹若是知道我被卖去了青楼,一定会被气死的,我也不想的,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没得选择……”
冬雪自嘲地大笑,这一笑牵动起了伤口,背部的伤渗出的血更多了。
“快,快去请大夫,快!”我慌忙道。
冬雪忽然握住了我的手,声音很慢很慢地说:“媚烟,没用的,我自从被卖到这里,就知道自己是活不久的了。”
“谢谢——”她看着我,话还没说完,手就从我掌上滑下来。
“不!”我将她的手掌给握住。抖着声音哽咽道:“冬雪,你是在骗我对不对,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摇着头,大声叫喊着她的名字,可她再也没有回应过我了。
冬雪的尸体是被啊大啊二带走的,我和其他姑娘默默地看着,看着她离我们越来越远。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想。
可能,终究是看不开罢了……
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个能看得开的,譬如我,还不是照样看不开吗?
我咬了咬牙,眼里一片坚定,我要活下去,我要好好的活下去!
当天,阿娘当着所有姑娘的面恢复我一等姑娘的身份,我僵着脸接受她们别扭的恭喜。
我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因为我也在想,我是踩着冬雪的尸体上位的。
一等姑娘虞美人固定都会维持住四个名额。我被降级了,冬雪死了,我又被升上去了。
当天阿娘取消了所有的训练,我和其他姑娘都不约而同选择待在了房间,气氛沉闷,连一直骄傲张扬的春花也不出声。
就要熄灯时,我例行去上如厕,春花也起身从床上走来,步伐匆忙。
我推门时看着她,问道:“你要去哪里?”
春花眼睛微红地瞪着我:“不要你管。”然后撞开我身子走了出去。
我跟着走出门,见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那是去男仆居住地的方向。
夏侯冽见到我,眉头微皱,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一想起冬雪,我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我拉着夏侯冽的衣袖,缓缓说出今天发生的事情。
夏侯冽一脸淡漠,一条人命去了对他来说很常见。
“昨晚是我审了冬雪的案子。”他见我如此低沉。忽然道。
我抬起头看他:“什么?”
“她是我审的。”他低头看着我的眼睛,“她的阿娘和兄长并没有离开,而是在一间小客栈住了下来,冬雪与她们见过三次。”
我问他:“她的阿娘还好吗?”
“不好。”夏侯冽云淡风轻地说道:“她的兄长将冬雪给他们的盘缠全都输光了,她的阿娘眼睛直接哭瞎了。”
我心一紧,忍不住攥住他的衣袖:“那她的阿娘……”
“一个没有任何本事的妇人,只能沦为乞讨了。”他淡淡说道。
“你——”我话一出口,又忽然停下了,夏侯冽为什么要帮一个莫不相干的妇人,我又有什么立场求他帮忙。
夏侯冽轻拍了下我的脑袋,眼里只倒印我一个人的样子。
我忽然想到他跟我说的那句话——“媚烟,你应该对我坚定一点。”
我带着一丝小心的问道:“夏侯冽,你能帮我照顾一下冬雪的阿娘吗?”
夏侯冽反问:“为什么?”
我的思绪有些恍惚,我也不懂为什么,冬雪与我并不是最要好的,但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最深的。
那么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孩,平生做的最激烈的反抗就是忤逆阿娘的意思,最终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可能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的父母跟她的父母是一样的吧……”我回神,怔怔说道。
这一刻,我想起了前世的父母。
夏侯冽眸光微闪,看着我似是在看向另一个人,我很不喜欢他这种目光,有着我理解不了的复杂和疏离。
他说道:“好。”
第二天,阿娘忽然改变了训练方法,塞了一堆技艺让我们去学习。
琴棋书画四个方面,阿娘让我们选一个方面去发展,她告诫我们要好好考虑清楚,一旦选择了就不能更改,得一直学下去直到学有所成。
如果选择了怎么也学不好,阿娘看着我们平静道:“直接被贬为二等丫鬟。”
每个人心中都升起了紧迫的危机感,我有过二等姑娘的经验,比她们更加紧张。
只有稳定一等姑娘的地位,我才能接触到许多消息,给夏侯冽更多的帮助。
“媚烟姐,琴棋书画我该选择哪个啊?”秋月皱着眉头苦恼地问道。
我想了想说:“阿娘让我们选择不会这么简单。要是你选择了琴,务必也要精修舞蹈,其他亦是如此。”
秋月心中有了盘算,便问我:“那你呢,你选择什么?”
我笑了笑:“书。”
跟阿娘告知了我们的意愿,我尴尬地发现四个人当中只有我一个人选择了书,其他人都选择了琴。
也难怪她们会选琴,毕竟我们一直都有练舞,学习琴外修舞能轻松不少。
但我想到以前曾问过夏侯冽,上次他带我去烟花之地,为什么能看出伊人阁的绫罗小姐说谎了。
夏侯冽觑了我一眼,随意地说:“很简单,她的琴声乱了。”
从此以后,我就对琴敬谢不敏了。
女夫子让我选一种字体,我左思右想,选了有“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之相的簪花小楷。
紧接着女夫子又让我背诵诗词,书外修的是作诗。
仗着脑子里那点墨水,我开始得心应手的学习了起来,忙碌麻痹了我对冬雪的思念,甚至有种会一直读下去的安宁感。
直到几天后,温明打听到的消息让我从错觉中走了出来。
我细细写好了一个“静”字,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温明凑到我耳边小声道:“阿娘最近在一楼摆弄物件,腾出场地。”
我神色一顿,眉头微皱:“为什么?”
虞美人的一楼布置我看过,很华丽,不比伊人阁的差,为什么要再次布置?
温明继续道:“虞美人没有透出任何消息,倒是我听到别人说伊人阁最近培养了一批姑娘,风头很盛,被人传为晋州四大才女。”
一等姑娘能培养很多个,为何她们偏偏也是四个。
“这是在针对我们。”我沉吟间缓缓开口。
伊人阁自从上次赏诗会举办成功后,风头大盛,一跃成为晋州的一流青楼,按理来说他们应韬光养晦好好稳固下位置,但他们却反其道而行。
大肆扩张,大肆宣传,就像是一支被点燃的烟花,疯狂地燃烧最后灿烂的光辉。
“小姐,伊人阁最近都在对外踢馆,我怀疑阿娘的布置是针对她们。”温明分析道。
我收了收心,“这件事烂在嘴里,一切没成定局前千万不可传出去。”
“是。”
平静的日子再过三天,阿娘忽然让我们加大喝酒训练,每天的茶水都用酒来代替,确保一天下来我们足足喝了一缸酒。
刚开始我非常不适应,要不是靠着夏侯冽之前给的柿子蒂,我可能会像夏竹秋月那样喝的上吐下泻,躺在床上虚了整整三天。
春花在喝酒上倒是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我见过她能连续不停喝下三海碗酒都不带喘气。
见她喝酒如此厉害,我计上心来,招来温明让他去做一件事。
一条喝酒能养颜美容的流言忽然在虞美人中流传,阿娘也听到了这则流言,不过并没有让人澄清,而是任由流言愈演愈烈。
春花从此喝酒更是生猛,我们每天喝一缸,她则要喝两缸,就算喝到吐,她也要将两缸的量喝下去。
“媚烟,闲来无事,不如我俩比酒?”春花脸上有着喝酒后的红晕,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着着我眼神迷离。
我摇了摇头:“你今天已经喝得够多了,我跟你比胜之不武。”
春花怒视着我,“谁说我会输给你,你这个胆小鬼,每次喝酒都细嚼慢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吃饭呢!喝酒就要像我这样大口大口的喝,这才爽快!”
春花话一说完,就拿起一碗酒灌下去。
黄色的酒液顺着她的嘴角流入到了雪白的脖颈,打湿了半衫,里面的风光若隐若现。
阿娘走进,刚好就看到春花这幅“美人喝酒图”,不由笑笑地说了声好!
“不愧是我虞美人的姑娘,喝酒都能透着妩媚风情。”阿娘走过去摸了摸春花的脑袋,看向我,“媚烟,你呢?”
我眨了眨眼睛,端起桌上的一碗酒缓缓地喝了下去,动作有多慢就有多慢,还真是像吃饭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