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去,这几人才动起来,像骤然活过来的雕塑,起身相迎。
韩劲松因为在沈霑成亲那日擅作主张抬了媵妾给他,又被他当众安插了一个“谋逆”之名,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今日从见到沈霑起就一直忐忑着,除了赔礼道歉,再无他言。
沈霑看了看韩云舟,道:“我今日倒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同岳丈说。”
韩雪松忙道:“大人请讲。”
沈霑道:“于阁老有个女儿,芳龄十八,温柔娴静,我想保个媒,就是不知道云舟兄可曾婚配?”
韩云舟虽是庶子却是韩雪松唯一的儿子,如无意外将来也是要袭爵的,只是婚事却高不成低不就,现今只有两房小妾罢了。此前韩雪松一直让他埋头苦读便是盼着有朝一日他功名在身,能挑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这于阁老是现任的华盖殿大学士,有票拟之权,此前他一直同这位沈大人政见不合,他二人不争锋相对就不错了,韩雪松实在想不到他会替于阁老保媒,不由得问:“这倒是门好亲事,就恐怕于阁老嫌弃小儿顽钝,不堪为婿。”
沈霑笑了笑,道:“岳丈派人前去提亲就是。”
过了几日韩雪松由媒人引着前去提亲时却
发现这位于阁老家可谓是家徒四壁。
他去时于阁老正坐在光秃秃的堂屋中唉声叹气,完全不像是朝廷中那个掌控一半内阁的阁老。
他的儿子儿媳似乎在闹合离,哭天抢地的。
他的女儿在一旁哀哀戚戚哭着相劝,他按沈霑所说直接带了彩礼上门,他原以为会吃闭门羹,却不想于阁老一拍桌子,当场同意了这场亲事。
他同意后,他那儿媳妇瞬间便不哭不闹了,他不但提亲成功,似乎还挽救了一桩姻缘。
这些却都是后话了,且说宁泽同沈霑走了一段路,沈霑等在院落前,而她转进魏萱住的院子同她告辞。
魏萱听到下人说宁泽放走了韩仪静,她虽然听宁泽说了此中详细经过,却还是不大乐意。看到宁泽进来不免责备她太过仁慈。
宁泽叹口气,她有自己的考量,不愿意再纠缠此事,但却有另一件事要说,她道:“姨母,那田氏和小田氏绝非善类,如今是被二老爷叮嘱了,又因为忌惮沈大人这几日才消停许多,她们这样的人日后必会再生波澜,若是只是针对我们也就罢了,就怕他们心野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倒是恐会再牵累姨母,姨母不如向姨丈提一提,现在就分家,分家虽然有违祖制却也不是不能成行。”
魏萱一听却是连连摇头道:“老侯爷虽然不问俗事,却还健在,此时分家岂不惹人笑话?”
宁泽觉得倘若韩雪松做事果决些或者魏萱果决些,大约大房就不用依靠嫁女儿来让自己水涨船高了。
听她如此说,宁泽也不好坚持。
魏萱又道:“我却也有一事要告诉你,你父亲宁正平如今擢升了户部郎中,今年三月已经来京叙职,你继母和你几位手足这几日也已经到了京城。你继母同沈家四夫人是表姐妹,我怕你会遇到他们,今后你在国公府中万事要更加小心。”
三月时韩仪清刚离开,魏萱无暇顾及其他,幸而韩雪松特意提了两句,才没让宁泽迎面撞上她的家人。
宁泽听了这些倒也不慌张,她早知道宁正平会在年底擢升,而且继母刘氏是个聪明人,便是顶头遇上了,宁泽想她也不会戳穿她。
只是相比这些,她其实觉得沈霑似乎早已知道了什么。
魏萱又略微叮嘱了她几句,宁泽都应下了。接下来又是浩浩荡荡一波人送两人出门,沈霑早已习惯了这些前呼后拥,宁泽却觉得紧张,待二人上了马车,她才略松了口气。
不过一会她却又坐不住了,如坐针毡似的挪来挪去。
沈霑见她窜天猴似的已经将软榻蹭了个遍,一抹红艳艳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啊晃的,他抓住她,问:“你又怎么了?”
宁泽是想起刚才他亲她的情景有些局促不安了。
现在一安静坐着她就老是忍不住看他,现在被沈霑摁住,她也动不了了,一不动心思就定住,眼睛忍不住又去瞟他的嘴唇。
沈霑意识到了,勾了勾嘴角:“你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左右是我自己家的娘子给你看了也不吃亏,而且我这娘子长得也不赖,娇嫩像朵花似的,你便是兴起了别的念头我也能配合一二。”
宁泽忙反驳:“我没有。”
虽然不止一次意识到这位沈大人和她之前想的不一样,她却还是觉得这些话从沈霑嘴里说出来十分不搭,她很想掀开马车上的软红纱帘,对着外面吼一句:快来看一看啊,那个端瑾温和的沈大人都是假象,大尾巴狼他现在露出真面目来啦。
“那你老看我做什么?单撩拨不动手是不符合人之常情的。”沈霑道。
他说着话,手臂环住宁泽腰侧,将她带入怀中,见她脸上似是染了桃花,酡颜粉腮很有些诱人。
沈霑笑了笑,圈住她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宁泽想她本来是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话,整合后她总觉得他早就知道她是谁了,她想问却又怕自己打草惊蛇。
谁知道一上了马车她就忘记了这些个,只顾盯着他看了。
宁泽道:“我此前觉得大人是只披着小白兔皮的大老虎,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那你现在觉得我是什么?”沈霑问。
宁泽这时放下了那些羞怯的心思,大胆勾住了他的脖颈,见他脸庞如玉一般,薄唇颜色略微淡了些,她想了想学着他的样子凑上去啄了一下,离开后又回去啄了一下,最后意犹未尽的又补了一下。
沈霑却不为所动,只有眼睛中带了点光,又问她:“味道如何?”
宁泽愣了愣,少顷回味过来,红着脸说:“清香。”
“甜吗?”
宁泽点点头说:“甜。”
沈霑道:“我原以为你只会牙牙学语,原来也会举一反三。”
宁泽瞬间有些自豪,心想这叫投桃报李,你给我一个桃我还你三个李子,总是我大方的。
她又问:“大人,我现在登上青天了吗?”
沈霑这时放开了她,整理了下衣衫,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眸微微垂着,语声淡淡的说:“天有九重高,你现在勉强登上了第一重,路漫漫其修远兮,你还早着呢。”
☆、第42章 夫妇
陈嗣冉站在南北长街的街口, 他穿着月白的云罗锦袍, 边角一如既往绣着青竹。当那辆垂着珍珠帘、挂着大红织金云纱帐、占了一半大马路的马车驶过来时, 他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车夫顾山岳吓了一跳,忙吁停了马,本要骂两句让走路不长眼的长长记性, 只是打眼一瞧认出了眼前人。他也是沈霑跟前的护卫, 有些公子哥大人未必记得住, 他们却要记得。
顾山岳道:“大人,是陈候家的二公子, 新科探花, 现任翰林院检讨的陈大人。”
陈嗣冉本是要做个富贵闲人的,奈何其母苦苦哀求,他又不愿靠祖荫,只好参加了科举。他很有天分,只是一直以来不上心罢了, 此番努力下来却只得了个探花, 他心里其实是不大舒服的。
没有比较之前不觉得什么,现在心里存了个想法,就觉得自己事事不足了。
马车帘子被撩起,他看到一截藕臂, 一晃眼就又没了踪影,似乎是被人拽了回去,陈嗣冉觉得有点可惜。
之后他就看到一个穿着绯色礼服的人走了出来,这人很年轻,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眼睛中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雪,冷却不寒,却有种透彻之光。
虽然他的心思沈霑不可能知道,他却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人一眼看尽,无所遁形了。
沈霑见到陈嗣冉有些意外,他和他素无交集,不知道他是缘何当街拦马,他走下马车问:“陈大人所谓何事?”
陈嗣冉还有些怔愣,片刻后道:“下官此来是想劝谏大人一二。”
沈霑道:“陈大人有话可以去吏部衙门,也可以在翰林院中同我说,如此当街拦马岂不危险?”
陈嗣冉却已朗声开口说道:“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大人身为吏部尚书,怎可任人唯亲!”
“哦?”原来又是一个前来骂他的,这一年他被骂的多了也不太在意,有些随意的说:“我一向任人唯贤的。”
历来做了坏事的没有谁会主动承认的,陈嗣冉又道:“年底官员入京叙职时,您故意罢免了盐科的两位御史,让您的学生钟乔生和三哥沈霆顶了上去,这也叫任人唯贤吗?”
“最近您又让您父亲旧部张钦巡查居庸关,这也叫任人唯贤吗?”
“土木之祸距今只有几十载,这难道还不足以让沈大人引以为鉴吗?难道沈大人要因为一己之私让万民再次陷于水深火热中吗?”
他的声音很大,语调激昂,却不看沈霑,只伸着脖子对着马车的方向,似乎并不是来骂他的,而是故意说给马车中人听的。
沈霑点点头道:“陈大人要说的,我知道了,我会谨记前事引以为鉴。”
这话说的很诚恳,虽然他姿态闲然,却不像敷衍,也不像是胡乱应下的,陈嗣冉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他和父亲陈候谈论起这位沈大人时,陈候说:“他未必便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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