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瀚见他眉头一下蹙起,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他在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回归的夫人,而自己坚持一个或许不再继位的帝王,他与玄洛,也不知道谁更傻一点。祁瀚苦笑,起身挥手遣散了众臣,遥想千日之前的那天,依旧心有余悸。
那一日他们赶到皇陵,却只看到漫天的飞火,玄洛似疯了一般,待墓室石门轰塌想也没想便要冲进火海,最后还是他和颉英、皓芳几人联手把他制住敲昏,才避免了又有一个人去地下与孝仁帝他老人家作伴。
可等玄洛甫一醒来,又直奔皇陵,在一片烧得狼藉的的废墟残渣中找寻阮酥。他好说歹说,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命人清理了墓葬,别说人的骨架,就是飞灰都不曾看到一片。一场大火,毁坏的不仅仅是孝仁帝的陵寝,也把后来者的足迹消散得干干净净,不留片叶。
可是就在他喉咙都说哑了,玄洛只做没有听见,依旧我行我素地坚持把皇陵的所有又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遍。他在皇陵一呆便是数月,从冬雪消融一直到了夏花满地,答案自是不言自明,祁瀚不忍,一次又一次地劝说未果,最终抱着牙牙学语的鲤儿找到玄洛,那丢了魂的男人,在听到孩子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爹”后,这才似一下子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目中重现希冀。
他看着抱着鲤儿强忍悲痛的玄洛,悄悄回避把空间留给了他们父子,可是转身的当口也发现了自己亦目光朦胧。
祁瀚骂了一声娘,豪迈地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朝后面吼了一声。
“煽什么情,给老子赶紧拾掇拾掇,朝廷上那么多事,别想着偷懒让本王一个人苦撑!惹毛了我,本殿下一个不高兴也远走高飞,不干了!”
回归正轨后的玄洛,毅然地担起了摄政王责任,总算让祁瀚松出了一口气。未免群臣再次上奏让他继位,祁瀚暗中命人寻找印墨寒与阮酥,这才发现玄洛早已布置好了一切。
虽然所有事实都表明这两人生还希望渺茫,况且阮酥当时还身中容骨枯的剧毒,不过他们二人都没有放弃,也不知这所谓的坚持是为了心中的那个念想还是别的什么……
罢了,既然都是疯子,那就这样下去好了,至于以后的路,儿孙自有儿孙福,但求此生国家昌盛,百姓平安也已足够。
春风拂岸,小雨绵绵,路上行人断魂愁肠,又是一年清明。
京城郊外印家墓园,印墨寒而后为蒋氏择了一处风水极佳的墓地,让其母长眠于此。一个年轻的女子挽着妇人的发髻,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朝墓园走来,她先是给蒋氏磕了头,便麻利地把篮子中早已备下的肉食酒菜等祭品一一摆放好,身边的孩子不解,仰起黑黑的小脸稚气道。
“娘亲,这是谁啊?”
女子一瞬恍惚,摸了摸孩子的头,半晌才扯出一个牵强的微笑。
“这是从前娘亲的……恩人的母亲……”
小孩显然不明白这些深奥的恩人啊母亲一类的意思,仰着脸看看墓碑,又看看神情失常的母亲,终于指着墓碑上的字笑道。
“娘,孩儿认识这几个字,印……墨……寒……”
他抬起头,想要等母亲的夸奖,可是抬眼间却见娘亲已然泪流满面。小孩吓了一跳,喃喃道。
“母亲,您怎么了?”
女子茫然地摇摇头,柔柔道。“娘只是高兴,你先在一旁玩去。”
小孩不解地点点头,到底是年纪小,在草地上滚了一滚,很快便忘记了母亲的忧伤。女子的视线重新回到蒋氏的墓碑上,点燃了香烛,开始给她焚烧纸钱。
“夫人,知秋来看您了。公子自从那年失踪后,便一直下落不明;虽然他还是讨厌我,不过我还会一直等他……您或许会笑我傻吧,可是谁让我恋慕上他呢?其实我也试着去忘记他,几年前我因为放……那个人离开,被公子赶走……伤心中遇到一个老实人也嫁了,本来也想着一辈子就这样算了,可是……心有所属,别人纵然对自己再好,再贴心,却还是……”
说到这里知秋呜呜呜地捂着脸痛哭出声,也不知是触景伤情,还是祭奠自己无望的爱情。
她这一哭便收不住泪,直到儿子跑来,兴奋道。
“娘亲,娘亲,孩儿在那边看到了一块石头上也写着印……,就是和这上面一模一样的几个字,你快去看啊!”
小孩指着墓碑上“印墨寒”三个字,亟不可待地道。
知秋猛地止住哭泣,发红的眼睛微微肿起,可是最让人骇然的还是她怒极怨愤的目光。
“胡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有公子的墓碑!”
小孩不料向来温和的娘亲会这样震怒,吓了一大跳,嗫嚅道。
“……真的,孩儿就带娘亲去看……就,就在那边……”
知秋一颗心七上八下,却还是拗不过内心矛盾的心情走上前去。
果真,便在蒋氏的墓之后,立着一座新坟,上面的字迹便是化成灰烬知秋都认得,因为这便是她曾经的旧主阮酥的手笔。
看到这里,知秋不疑有他,双膝一软,一下瘫在地上,眼前好似又浮现了印墨寒眸光幽沉的脸,她怔了片刻,终是抱住墓碑恸哭不已。
“公子……公子……”
小孩被母亲失态的样子吓得也大哭不已,这一情形到底也惊动了守墓人。这墓地是印墨寒封为吏部尚书时购置的,也专门请了人打理,守墓人走到知秋跟前。
“这位夫人,还请节哀。”
好半天知秋才失魂落魄地抬起脸,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对着来人急切问道。
“这,这不是真的……他,公子……怎么可能……”
守墓人摇摇头。
“是阮姑娘把大人葬在这里的,她亲手拿着公子的手书,不过即便没有公子的字,阮姑娘那张脸,小老儿又怎么会不认识。”
这三年,玄洛和祁瀚为了寻找印墨寒和阮酥的下落,可谓把两人的画像贴遍了中原内外,若有两人的消息,去官府上报还能获得封赏,便是中原偏塞的乡村,这天仙玉树一般的两个人,已经深入百姓的记忆之中。
知秋张大嘴巴,还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是她一个人回来,我不相信……”
“阮姑娘抱回来的是大人的骨灰,哎,也不知道这三年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小老儿看姑娘神情悲凄,也不敢问……”
她会悲凄?!知秋只想大笑,印象中阮酥对印墨寒的一切都是深恶痛绝,排斥至极,她怎么可能会为了公子悲伤凄迷?这点知秋根本不相信!
她从地上站起,声音中已不由自主带了恨意。
“阮酥在哪里?我要去见她,亲口问她公子是怎么……没的!”
守墓人不料眼前女子会这般情绪激烈,愣了一秒。
“她……阮姑娘其实刚刚都还在……今日是大人起坟的第三日,夫人您过来前面她才走……”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知秋的儿子大声道。
“是啊,娘亲,孩儿方才就看到一个极美丽的姐姐一动不动守在这里,有些奇怪,所以她离开后我便急忙过来了,这才看到墓碑上的字……”
知秋身体晃了晃,冲了出去——
可是哪里还有阮酥的影子!
帘外青山,碧水无渊。
山道上,一匹通体黝黑的马儿载着一个身着白裳头戴帷帽的女子漫步其间,她走得并不快,飘飘衣袂笼罩在这清明的烟雨,不经意间竟让人觉得分外萧索,倒像个游走江湖的侠女,哪能想到竟是几年前,覆手京城的权贵嫡女阮氏阿酥。
京城城门遥遥在望,阮酥忽然勒马停下。
回来了,三年了,她又回到京城了!
那一日随着墓室的轰塌,他们终在孝仁帝的陵寝内找到了地下暗河的通道。等她和印墨寒好不容易脱险,阮酥却又昏迷了过去。待她醒来,不料身边除了印墨寒还有广云子。
印墨寒告诉她,她身上的容骨枯其实只解了一半,剩下的毒性会随时发作取人性命,而阮酥第一次发作正好是他们二人从皇陵中跌入湍湍暗河的当口;地下暗河黑暗无边,印墨寒不知道自己抱着阮酥在里面游动漂浮了几日,就在他耗尽浑身力气,觉得再无生还希望时,竟是广云子救了他们。而此时,他们在去南蛮诸国的路上。
阮酥大惊,广云子似猜到她的所想。
“容骨枯是南蛮异人特制的毒药,玄洛即便医术了得,也无法解。即便如此,阮姑娘你还要坚持回京吗?”
“老道长,解不了是不是就会死?”
半晌,阮酥低声开口,声音却是分外冷静。见广云子点头,阮酥自是不再怀疑。前后两室,眼前的人可谓窥破的天机,阮酥自然分外信任。
“一切请老道长安排,道长的大恩大德,阮酥没齿难忘。”
阮酥由印墨寒扶起,对广云子行了一礼。见印墨寒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目中的温情一览无余,阮酥心中道了一声抱歉,转身对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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