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随着嘉靖帝的气息逐渐微弱。德元总算制止了行刑的动作。
“皇侄儿。你可想好了?”
嘉靖帝瘫在床上。本就枯瘦的身子经这一折磨霎时便如同丢了半条命。他胸口剧烈起伏。从齿缝中吐出几个字。慷慨道。
“即便死。我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死?”
德元嘲讽一笑。“本宫竟不知。皇侄竟也有不怕死的时候。我还以为皇兄的几个子嗣。除了悠儿尚有几分血骨。其余的都是贪生怕死宵小之辈。”
听到她念及那个名字。嘉靖帝本能地眉目一拧。只听耳畔有人似鬼呢喃。
“你即便想以死换来祁默的继位。不过现下阮酥已死。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吗?”
嘉靖帝喘着粗气。从喉咙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他不会不管鲤儿……”
“你是说那个孩子?”德元从椅上站起来。看着嘉靖帝的眼神分外怜悯。
“你还不知道啊。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祁默的骨肉。他的生父乃是你身边的内侍玄洛!”
“……你说什么?”
嘉靖帝目光惊疑。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玄洛的真身他本就怀疑。如今经外人这一点破。简直气得差点背过身去。见他如此。德元笑容愈深。
“再说你的好儿子祁默打内心便厌恶祁家。即便将来他继了位。定会将皇位传给阮酥的儿子。到时候咱们祁家的江山。可就信玄了。可怜啊皇侄儿。不仅你心爱的宁黛嫁了玄镜。你的天下最后也拱手送了玄镜的孙子。你真是败了一生!”
“怎。怎么可能……”
嘉靖帝面如死灰。眼中的光亮好似也随着这一番打击顷刻殒灭。
“偏生一切都是真的。”
德元叹了一口气。“到底姑侄一场。我即便不喜你们母子。却还是要顾念祁姓江山。谁让本宫也是其中一份子呢?如今侄儿你几个子嗣。除了三王祁瀚外。还余六王祁澈。九王祁雁。陛下可想好了。要不要重立诏书?”
嘉靖帝目光忽明忽暗。种种情绪在那双灰败的眼中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德元也不催促。好心情地抚着小指戴着的鎏金甲套表面镶嵌着的宝石。那些五光十色的华彩随着她的动作在指缝间流淌出阵阵璀璨。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也不知过了多久。德元听到耳畔有人咬牙开口。话语中的艰难苦涩不言而喻。
“……拿笔墨来!”
嘉靖帝强撑着一口气。颤巍巍地在黄色绫纸上写下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见“祁”字后一横。祁澈忍不住冲上前去。
“慢着——”
德元眼风一扫。文默便伸手一截拦住脸色巨变的祁澈。
“让你父皇自己决定!”
看御笔被扔在一边。德元踱步上前。从龙床上拿起这张诏书。顺势又添了几个字。边写边念:
“立祁雁为帝。由德元公主辅政。祁澈、承思王、淮阳王为摄政王。”
“皇姑太!这和当初说的不一样!老九算什么东西?”
祁澈急得再也顾不上什么尊仪。猛地震脱文默。作势就要去抢夺诏书。却被德元轻轻一避。文默一个闪身上前。动作间便把他重新拿下。
祁澈面露不可置信。尤在不甘道。
“皇姑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自然是皇上的意思。”德元把诏书卷好。小心翼翼地放到袖中。吩咐文默。
“送六皇子下去。本宫还有几句话要和皇侄儿说。”
文默点了一直咆哮不休的祁澈的穴道。押着他出了屋外。等房门再度合上。德元重新坐到嘉靖帝床前。叹息道。
“既然本宫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便再和你多说几句。
其实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祁昭。祁雁才是真正的梁王后人。他是悠儿和柔妃的孩子。皇兄这辈子啊。就疼悠儿一个。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嘉靖帝倏地睁大双眼。面孔上也因为意外的反转显露出几分骇然的狰狞。他猛然想撑起身子。可到了最后却还是重重地倒在了床榻上。粗重地喘息着。伸手便去拉德元的衣袖。用力道。
“你——这么可能?”
德元嫌恶地一拉衣袖。甩开了嘉靖帝的手。对他露出了个残忍的笑。
“皇侄你忘了。你当初嫉妒悠儿几乎发狂。你知道悠儿和孙柔彼此爱慕。明明不喜欢孙柔。却还是娶她进宫。悠儿这才自暴自弃奔赴前线久不回京。以至于西凉一战。再也没有回来。
而孙柔嫁进宫时。其实已经怀了一个月的身孕。你本就对她不怎么上心。因此弄些鸡血就能轻易将你骗过。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宫中苦熬那么多年。等来的却是悠儿战死的消息。郁郁而终。”
“……怎么可能?”
嘉靖帝喃喃自语。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说了多少次怎么可能。一连串的打击几乎击溃了他最后一线生机。他的双目浑浊中透着茫然。已然不见光亮。
目的既已达到。德元看他已无翻身的可能。起身离开。
“到底是姑侄一场。本宫便让你和太后见最后一面吧。”
木门开合间。不知又是几度光阴。嘉靖帝直勾勾地看着富丽堂皇的帐顶。大脑一片混沌。直到耳畔响起几声带颤的称呼。好容易才回过神来。
“皇上……”
“母后……”
嘉靖帝双目含泪。隐忍的情绪与崩溃的心境终在这一刻全然决堤。他伸出手。似乎想像儿时一样扑到母亲的怀中。仿佛这样便能躲过深宫蛰伏的嗜血野兽。以及无处不在的明枪暗箭……可惜方抬起手。便看见颐德太后发丝全白。形容缟素。比自己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内心更是绝望。
颐德太后心中也是痛极。她握住儿子那只僵在半空的手。含泪道。
“听说你把皇位传给了祁雁?雁儿生性怯懦。这岂不是正中了德元他们的奸计?”
闻言。嘉靖帝心中更是一片惨然。他绝望地抬起脸。竟硬生生地扯出一个笑。
“母后。时至今日我真的完了……”
颐德太后听他这般。更觉心口钝痛。却依旧强忍情绪镇定道。
“祁墨与玄洛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你再撑一撑。很快……咱们很快就能赢了……”
听到这句话。嘉靖帝那双已然麻木空洞的眸子飞速闪过一丝阴霾。他苦笑一声。
“母后。到了这个时候。您还是要瞒着我吗?”
不理会她面上的错愕。嘉靖帝一字一句道。
“朕都知道了。阮酥那个孩子是玄洛的!母后。朕实在不明白。我是您的亲儿子。您却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玄家那个孽种!儿子恨呐……原来所谓的孤家寡人便是如此吗?”
被他语含怨毒的声音一刺。颐德太后几乎坐不稳。她颤着手。怔怔地看着卧床不起双目带恨的儿子。内心痛如刀割。终于泣不成声。
“阿黛。原谅哀家要对你失言了!”
这个名字让嘉靖帝双眸变得恍惚。只听太后游走崩溃边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玄洛是你的儿子。是你和阿黛的子嗣。”
“什么?”
嘉靖帝目呲欲裂。并非是得知真相的喜悦。而是癫狂不掩的愤怒。他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鼓起。似条条蜿蜒而上的蚯蚓。扭曲而可怖。
“母后。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骗我!”
颐德太后涕泪相加。猛烈摇头。
“你可还记得玄洛的生辰?其实他并非除夕出生。他的生日乃是十二月初一。我也是在玄家灭门。阿黛来找我时才得知的……”
一句话让嘉靖帝的面容再次浮上了恍惚颜色。
十二月初一吗?
他想起玄洛出生的时候。他借着去玄府道喜。在侍卫的遮掩下。总算在卧房中堵住了避他不见的宁黛。甫一对上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嘉靖帝的太子威仪便再也无法维系。他急切地走到窗前那个冷面女子身边。想去握住她的手。却被宁黛眸中的寒光一扫。便再也不敢动作。
“阿黛。这个孩子可是我们的?”
“太子是疯魔了吧?!”
宁黛声音掩饰不住地厌恶。“这是夫君的孩子。玄大哥已经给他取名。单名为洛、”
“玄……洛?”
嘉靖帝听到自己心中的希冀霎那间粉碎。少年玄镜因在宫中小宴隔帘听闻宁黛一曲琴筝《洛水赋》。惊为天人。随后便回家央求父母去宁府提亲一时传为佳话。可惜对比玄镜的坐拥美人春风得意。嘉靖帝却是苦涩异常。只因认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旁人也知晓自己与宁黛的关系。断断不敢去触碰皇室逆鳞。没想到却出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玄镜。先他一步夺走了他心底内定的太子妃。也让两人的仇怨在那一刻结成。
如今玄镜以曲赋为儿子命名。真是嚣张!
可是嘉靖帝还是不死心。
“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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