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酥的视线再次落在那盏兔儿灯上,知秋还以为她喜欢,三两步把灯儿取下讨好地递给她。
“印公子家在南面,这制灯的工艺竟与咱们北地京中完全不同。奴婢见灯小巧可爱,还找他学了几手。”说完也提出另一只小狗造型的灯给阮酥。
“大小姐您看,这便是奴婢做的。”
憨态可掬,和印墨寒的小兔子放在一块可谓栩栩如生,生动可爱。
“做得很好,不过印公子毕竟是外男,咱们还是少来往为好。”
显是没料到阮酥突然冷下来的语气,知秋脸上一红,“是奴婢思虑不周。”
不过想到阮酥先前还帮自己收拾了阮琦,自己却和他的同窗走近,却也不妥。
这丫头虽然性子稳妥,却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况且若非对方是印墨寒,这根本没什么,阮酥也不想在这事上太过纠缠,温言道。
“这灯是他亲自送来的?”
知秋见朊酥态度好转,不由松了一口气。
“印公子很妥当,这灯便是请了在客院做事的马婆子挨个送的。”
才见过一回,便处处为印墨寒说话,他果真好大的本事。阮酥眸光不变,状似无意道。
“那其他人他送了什么?”
“老夫人那送了一盏叠翠的福寿桃灯,老爷夫人各送了八面的祥瑞荷灯,少爷那边一盏竹节素面灯,几位小姐的便都是小猫小兔一类的。”
知秋如数家珍,眸光中神采飞扬。
果然是印墨寒的手笔,不偏不倚,一人也不得罪,同时又投其所好,挑了好彩头,迎合拍马完全不动声色。
阮酥似有所悟。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两人方退了两步,阮酥又把知秋叫回。
“这灯你若是喜欢就拿下去玩吧。”
知秋喜不自禁,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小心翼翼地把灯捧在手心送出去。
她这番动作,自然入了阮酥的眼睛。没想到今世印墨寒一穷二白,却是个招蜂引蝶的性子。
——或者说他始终便是如此,自己前世估摸也是飞蛾扑火后自投罗网的猎物之一。
阮酥叹了口气,拔下簪子,挑了挑烛火上的灯芯,火光一个噼啪爆响,印在墙上的身影不由晃了晃。
无意争春?
印墨寒的灯果然没有白送,隔日打早阮酥正伺奉梁太君用早膳,便见万氏脚步如风地进来,方请过安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老夫人,儿媳有一事相禀。”
“何事?”
万氏笑了笑,从阮酥手中接过装着燕窝的瓷盅。亲手给梁太君盛上。
“方才儿媳进来便见院中挂的那盏福寿桃灯很是喜气,约莫便是印公子送的那一只吧?”
“印公子?”
见梁太君看过来,冯妈妈忙道。
“是少爷的同窗好友,年前随少爷一块入京,现客居在府里。印公子昨日给老夫人送了一盏灯,因奴婢见老夫人回府疲惫,便没有禀明。”
梁太君淡淡点头,也不在意,看向万氏。
“怎的?难道你今日说的事便和这位公子有关?”
万氏拿不准梁太君的态度,斟酌道。
“近日老爷对琦儿的功课很是上心,儿媳见他一个人读书很是寂寞,便打算……”
梁太君皱眉,一下便明白了万氏的想法。
“你想让印公子当琦儿的伴读?”
阮琦心思完全不在读书上,身边的书童随侍又全部由着他的性子,完全不敢多言;若有个功课长进又能说得上话的随伺旁边,确实是一件好事。
梁太君叹口气,看向万氏的眼神第一次带了赞许。
“你也是用心良苦。”
万氏一愣,眼中的锐气一下收了三分,她拿起帕子抹了抹眼角,委屈道。
“还是老夫人体恤我。今日媳妇和老爷才提了个开头,便被老爷大骂了一顿,说什么不知分寸,目光短浅……”
梁太君语气淡淡。
“你也别怪风亭,毕竟印公子作为外客,又是琦儿的同窗,突让他来做琦儿的伴读,倒显得我们阮家仗势欺人、不懂规矩了!”
什么仗势欺人,万氏心里老大不高兴,强笑道。
“印公子出生苦寒,这次入京便是为了寻谋前程,若是成为琦儿的伴读,这今后有阮府举荐,于他并非一件坏事。”
她的语气颇为理所当然,然这处世的利益当道显然一下说进了梁太君的心坎。梁太君沉吟片刻,又和万氏问了印墨寒的家世、为人、功课一类,只道会和阮风亭商量。
两人又聊了一会闲话,直到清平来问安,梁太君这才想起另一个孙女阮絮。
“絮儿呢?身体还不好?”
见清平乖巧地立在那处,姿容不卑不亢,万氏掩住目中的阴毒。
“这病得似乎有些重……”
梁太君眉头微皱。
“可让大夫看过?这节骨眼上病倒了,别误了事,要不去许太医府上递个帖子请他来看看?”
听出梁太君并未放弃阮絮,万氏舒了一口气。
“谢老夫人关心,不过……”
见她欲言又止,梁太君便把众人打发了去,只留她说话不表。
几人走到垂花拱门,清平便回眸笑道。
“阿酥,今日时辰尚早,咱们便走梅林那条道去雅苑吧,等时日一过,许是来年才能看到那些花儿了。”
雅苑便是阮府聘请女夫子给小姐们的教习之处,往常从梁太君小院到那沿着中轴石板道不过两柱香时间,若是从梅林去便至少要半个时辰了。这平白绕远路自然不是惜花赏悦之心,知道清平醉翁不在酒,阮酥倒也爽利,一口应下。
几人沿着石径小道一路往前,这与宫中的梅林主以粉、白不同,阮府中的梅花一片鲜红,远远望去恰似一团绚烂红霞,梅枝摇曳,饶是在春初的阳光下也骨节傲然,自成一体。
眼见已走到梅林深处,清平敛住笑,低道。
“阿酥,借一步说话。”
知秋正要追上来,收到阮酥递过来的眼神便干脆和执墨在后面把风,也不搭理执墨,只一动不动看向远处,执墨暗骂一声,也安静站定。
清平生得古典,只往那梅枝花蕊下一站,便似一副工笔美人图,端庄恬静,清冷倨傲。
见阮酥打量自己,清平不由笑道。
“阿酥在想什么?”
阮酥别过视线,纤长的手指拂过硬枝上的花朵。
“只是看到这些花突然想到那句诗: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清平重复了一遍,神色中不免沾了几分郁色,落寞道。
“这世道,却是要寻个清净的地方也颇为艰难……”
模棱两可
漂亮的眉眼如一汪水,只是里面倒映着面前的娇花,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愁绪,偏生姿态却又那样高洁……
阮酥暗笑一声,清平就是这样,越是在乎面上却又要装作浑不在意,完全是民间形容的做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如此心口不一,也不知累不累。
她叹了一口气,看向天边远处。
“郡主所言极是,世道艰难,我便也是想讨个生存罢了。”
“是吗?”
似有所料,清平抬眸,漂亮的眼睛在阮酥脸上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她当然不相信阮酥的说辞,若非只想夹缝中生存混吃等死,何必会有那等本事,要知道上元灯宴上那手丹青泼墨不下苦工是完全不能应付的,更可况还是惊艳全场的效果?
于是一改之前的淡然,清平语气突然犀利。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阿酥莫非觉得府中还会当一切未发生,你尚且还能相安无事、全身而退?”
见阮酥的目光一瞬凝固,清平脸上的笑不由增了三分。
“相信这些道理你都懂,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状似无意地往知秋方向看了一眼。
“阿酥,你总不希望身边人会因这遭到牵连吧?”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如若阮酥失去利用价值,万氏第一个不会放过她,而知秋等定然也不会有好下场。
“我只忠于阮氏。”
“什么?”
清平以为自己听错了,完全不相信自己这番话居然换来这样一个答案!若非阮酥是油盐不进固执僵化,那便是思维慎密城府极深了!
只听阮酥又重复了一遍。
“我只忠于阮氏!”
清平简直很铁不成钢,哑然失笑,不可置信道。
“阿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眼前的女子一如既往高贵清丽,目光中一丝茫然不仅没有毁去她的颜色,反而给她增加了一分诚挚可爱,这个样子阮酥熟悉至极,只有遇到事态无法拿捏掌控时,清平才会露出这个表情。
前世自己与阮府一刀两断,第一次实施复仇计划成功后清平也是如此。那时候她还以为好友是为自己担忧,其实想想无非是靠她施舍苟延残喘的可怜虫突然翻身成为狠角色,落差太大让人一瞬无法适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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