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近来嘉靖帝身体日益衰败,整日里不是头晕脑沉,便是四肢疼痛,接连数夜辗转难眠,从前似有神效的丹药也不灵了,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广云子不知何时居然云游去了,摘星楼只剩了一干道童。太医会诊了几次,也就只开出些保养补气的方子,竟是毫无作用,嘉靖帝失眠之症日益严重,他发现自己似乎只有在饶皇后的昭阳殿里方能睡个好觉,一开始他以为是饶皇后点的安馨香有安眠作用,可在勤政殿点了之后却没有在昭阳殿那般效果。
昨夜嘉靖帝同往常一般在昭阳殿中早早歇下,哪知睡不到一个时辰便醒了过来,发现饶皇后坐在床边,手中捧着巴掌大的一只翡翠盏,里头盛有浅黄油膏,饶皇后正挖了油膏在嘉靖帝太阳穴上涂抹,见嘉靖帝醒来,她似乎十分惊惶,急忙将那翡翠盏递给红药,嘉靖帝闻到那油膏中似有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疑心大起,当下传了御医过来辨认,结果却是令人几乎吓破了胆。
“姑娘绝对猜不到,那翡翠盏中所盛乃是何物。”
纯容面色苍白,似乎不愿意回想,阮酥尚未发话,却听屏风后有人轻笑一声。
“想来是人油吧?”
二女俱是惊疑地抬起头来,见是玄洛,一时表情说不出的古怪,虽只是片刻便恢复如常,却也让阮酥羞窘异常,暗恼玄洛真是沉不住气,怎能自作主张现身?!
玄洛似没有看到阮酥的不自然,慢慢解释道。
“据闻暹罗国有一种提炼人油之法,乃是将妙龄少女砍掉手足,置于铁罐之中,架在小火之上炙烤,由于火势控制很巧,起初只是皮焦肉烂,人却还不至于马上被烧死,铁罐上除了每日用于取油的孔洞外,还有留有一处开口用于喂食,如此约莫七日,便不必再喂食了,十五日左右,罐中的人已经化为焦骨……取出的人油,可用于施展邪术,比如魅惑男子,麻痹身体,甚至控制人的精神都有可能,因翡翠乃是至阴至寒之物,故而用其装盛,方能得到极佳的效果。”
万灵素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捂嘴反胃,阮酥虽也浑身起了一层寒粒,但她的头脑却异常的冷静。
“饶皇后已执掌凤印,后宫之中目前又没有哪个妃嫔能够威胁到她的地位,会做这种事情,想必还是不甘为印墨寒登基做嫁衣裳,妄图通过邪术左右陛下的决定,但她乃太傅之女,没有外人献策,万万不可能想出这等邪恶阴毒的法子……就算人赃俱获,难道饶皇后也就招认了不成?没有半点挣扎?”
才死了一个纯贵,紧接着跟着便是人油,实在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纯容忍着恶心道。
“小姐说得不错,事发之后,陛下命人拷问了昭阳殿中所有人,最后查出这人油乃是安溪道长进献的,立马将安溪拿进宫中与皇后对质,两人却是各执一词,虽然饶皇后直喊冤枉,说安溪告诉她这是鹿油,她根本就不知道竟是如此阴邪之物,可安溪却一口咬定皇后知情,并安排了身边的廖嬷嬷,从掖庭中寻找适合人选用于炼制人油。”
阮酥静静听着,面上浮现一抹冷笑。
“不用问,陛下只要派人去掖庭一查,定然能找出失踪之人,对此廖嬷嬷必是供认不讳,人证物证据在,凭皇后有一百张嘴,陛下也不会信了。”
纯容点头。
“小姐料事如神,那失踪的宫女命叫夷儿,乃是一个月前因在人前议论七王夫妻之事,被皇后打入掖庭,人也确实是廖嬷嬷从掖庭带走的,好像还在安溪的道观中找到了她生前带的镯子……陛下已下令把昭阳殿所有人等杖毙,饶皇后目前也已关进了暴室听候发落,奴婢撞见了这一幕,匆匆逃了回来,若是陛下想起,只怕……”
说到后来,已是抖如筛糠。
“如今太后身子不好,小姐足智多谋,是唯一能够救我的人了!只要奴婢能度过此劫,今后一定誓死追随小姐!”
母仪天下的皇后本该是道德的楷模,天下所有女子的榜样,用活人炼油,何其骇人听闻,已经不是残忍二字可以形容,又涉及巫蛊,有悖天理,传出去恐怕会震惊天下,甚至会影响其养子印墨寒的继位,嘉靖帝杀掉所有昭阳殿人,就是怕这消息走漏出去,纯容知道内情,自身安危自是不保。
阮酥看着泪流满面的纯容,平静地道。
“姑姑,你可识字?”
纯容不知所以,只得愣愣摇头。
“奴婢自小家贫,未曾上过学堂,纯如又是个念过书的,有个字啊纸啊的,都是由她管着,因此太后并未想起让奴婢习字……”
“幸好……”
阮酥叹了口气,垂眸对纯容道。
“姑姑,这件事有多严重,不必我说,想必你也知道,若想留得一命,你只能对自己狠一些了。”
日头才升,栖凤宫便传出消息,颐德太后身边的亲信纯容姑姑,因误食绿矾,烧烂了喉咙,半截舌头都熔坏了,别说言语,连声音都发不出半点来,而那绿矾状似水晶,怎会混入食物中竟察觉不到?虽然奇怪,却也没有谁会去注意一个小小的宫婢,因为天亮时分昭阳殿走水的事,已经让众人无暇顾及。
这场火来得十分蹊跷,据说因为饶皇后敬佛心诚,每日佛堂内香火都不能断,可巧新换的值夜小太监是个粗心大意的,半夜添了香火之后,竟在佛堂上睡着了,乃至火烛燎了帐子,一路烧到了昭阳殿内,帝后撤出昭阳殿时,恰巧一根梁柱被烧倒,饶皇后发现,奋不顾身地为皇帝挡下柱子,自己却不幸罹难。嘉靖帝悲痛欲绝,追封其为孝贤皇后,予与风光大葬。
送葬之日,文武百官林立,妃嫔公主、命妇咸集,满城上下皆是缟素,印墨寒作为养子,奉嘉靖帝之命为饶皇后奉牌位,这本是祁宣应该干的事,现在却由祁默代劳了,几欲崩溃的祁宣哪里能够接受,他竟失控地冲到印墨寒面前欲夺牌位,被七王妃常行芝拉住还不住痛骂。
“印墨寒,你个假仁假义猫哭耗子的卑鄙小人,凭什么替我母后奉牌位!当初我们母子如此信任你,你却背信弃义,把我们当做你一步登天的踏脚石,把牌位还给本殿下!你不配!我母后泉下有知,也会不得安生!”
堂堂一个皇后,死得如此突然,其中不乏可疑之处,然而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祁宣心中也能猜到三分,可是他不敢去找嘉靖帝理论,又不知害饶皇后身死的人是谁,便只能将自己的愤怒和悲痛向夺走他地位的印墨寒发泄出来,印墨寒只是悲悯地看着他,淡淡道。
“七弟,母后尸骨未寒,你却在此胡闹,实乃不智之举。”
果然,祁瀚很快便奉嘉靖帝之命走过来给了祁宣一个巴掌,并将他一把拉开。
“你堂堂皇子,又不是七岁小儿,在母后丧礼上大吵大闹成何体统!你还是个男人吗?本殿下传父皇口谕,若你不能控制自己,扶灵便不必随行了!”
祁宣一愣,挂着眼泪看向龙椅上的嘉靖帝,只见他面色冷凝,目光中除了失望,还有厌恶,不由万分后悔,只得垂头丧气趴在饶皇后棺椁上呜咽痛哭。
阮酥易容成万灵素的摸样,混在公主小姐之中,看着那雕花砌凤的棺椁,不由有些感叹嘉靖帝的狠心,但她也能理解,饶婵君若是活着,也注定下半生在冷宫度日,还会影响印墨寒继位,不如以死保全一个美名,饶家面上也有光彩。
而这一群哭得悲痛欲绝的人中,除了祁宣、饶家子嗣,还有单纯的十公主祁金晶外,只怕没有半个人是发自内心吧!阮酥冷冷地想着。却不知何时,玄洛已悄然来至她的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你的身子,可还受得住?”
虽然已经出了月子,但皇后丧礼,大家都得规规矩矩,哪里能够偷闲,阮酥体弱,玄洛远远看着,已是担心不已,偏又拗不过她。
阮酥吓了一跳,偷偷看了不远处吸着鼻涕的祁金晶,小声责备玄洛。
“我没事!你怎么过来了?”
玄洛笑道。
“别怕,这么多皇亲国戚,身为皇城司九卿,自然要各处巡查,有备无患,何况现在,这些人都忙着做戏,谁有功夫注意你我。”
说着,他指了指前头的祁澈夫妇,只见那两人一个步伐踉跄满面悲戚之色,一个肿着眼泡不断抽噎,阮酥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讽刺道。
“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死了亲娘,谁又晓得,若是没有外人在旁,这两人只怕都要笑出声来了吧!”
玄洛压低声音。
“酥儿认为人油之事,与祁澈夫妇有关?”
阮酥眉头微皱,摇头道。
“我不敢肯定,但这个局明显一开始便针对皇后设的,且策划了不止一日,先是纯贵,后是人油,都是皇后的催命符。饶婵君纵然有所防备躲过了纯贵一事,却还是没有逃过这最致命的加害,不过按说祁清平与饶婵君并没有多大的仇怨……若要下手,也是先向着我来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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