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拜堂,一切都未有定数,怎么说木已成舟?”
阮酥双唇抿成一线,此时此刻,她不想和印墨寒多费唇舌,他一介文弱书生,如果是来闹场的,不管他官阶几品,她也不惧就这样把他“请”出去,然而阮酥尚未开口,便听玄洛的声音自厅外传来。
“印尚书跋山涉水来喝在下这杯喜酒,着实令人感动啊!”
此时玄洛还未及束冠,浑身红衣分外醒目,眉眼间有一种冰冷的艳色,他唇角噙着淡笑,眸子却是十足冷厉,身后跟着的皓芳和颉英,皆是摸向腰间佩剑,乃至他们一进得门来,印墨寒左右的随从,也不由紧张起来,皇城司的作风令人胆寒,要保护印墨寒全身而退,着实不易。
玄洛瞥了两人一眼,语带责备地道。
“大喜之日,怎能见血?人家好心好意来贺喜,你们可怠慢不得啊!”
话中的威胁已是不言而明,印墨寒自然知道玄洛的作风,但他似乎没有顺势下台阶的打算,依旧袖手立在那里,两人之间看似平静,却是剑拔弩张,稍有不慎便要擦枪走火,承思王闻讯匆匆赶来,他半夜被随从推醒,尚未来得及穿戴整齐,进门便见这一幕,也是着实头大得很。
玄洛代天子行令,动辄便能越过刑部大理寺查办官员,印墨寒乃是吏部尚书,掌管着四品以下官员的任免升迁,两人都是得罪不得的角色,若是在承思王府起了冲突,无论哪一方有个闪失,都是大事。
毕竟和玄洛有交易,承思王到底是利字当先,他思考了一下怎样化解眼前的尴尬,上前拍着印墨寒肩膀道。
“印大人前来塞北做客,怎么也不提前只会一声?本王也好为你接风洗尘啊!正赶上九卿大人与阮家小姐喜结良缘,倒替本王省了接风宴,哈哈,走!印大人若还不困乏,且与本王到前厅喝几杯去!”
印墨寒微一侧身,方才还礼。
“不敢劳动老王爷,酒便不喝了,下官此次前来却不是为了私事,而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捉拿要犯,还请老王爷见谅。”
“要犯?什么要犯?”
此话一出,别说承思王,连阮酥与玄洛都是面色微变。
印墨寒没有回答,而是悠然看向阮酥,轻启薄唇。
“阮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初你教唆二公主诈死私逃时,莫非没有想过有东窗事发的一日么?”
这下阮酥是彻底震惊了,祁金珠的事,宫里宫外,就算留下蛛丝马迹,也牵扯不到印墨寒,除非……
阮酥突然想起尚未露面的王琼琚,心中隐隐有些明了了,她原本以为,即便不认同自己的做法,但祁金珠能与段小郎双宿双飞,王琼琚作为她最好的朋友,起码会保持缄默,却没想到,她会为了玄洛,将这件事抖给印墨寒。
看来明日这婚,注定是成不了了。
她不动声色地反问。
“印大人这帽子扣得着实让人惶恐,却不知有什么证据吗?况且,陛下若是怀疑公主乃诈死私逃,也该交由刑部、大理寺追查,印大人乃吏部尚书,是否有些狗拿耗子?”
阮酥这话未免难听,然而印墨寒毫不在乎,依旧面带微笑。
“问得是,没有证据便没有定论,所以陛下为了顾及你的颜面,特将此事交给与你有婚约的我,再者,你莫非忘了,你可是有品级在身的女史,吏部也并非毫无过问的资格,阮酥,此事关乎皇家颜面,陛下震怒非常,要我速速将你带回京城审问,你若想抗旨不遵,可就休要怪我公事公办了。”
玄洛当然不会就让印墨寒这样带走阮酥,他悄悄扣住她的手腕,似要让她放心,继而对印墨寒道。
“涉及皇族的秘案,一向由皇城司查办,此案之前也是由我主审,若陛下有不清楚的地方,我自会回京一一解释清楚,实在无需印大人越俎代庖。”
印墨寒抬眸,双瞳犹如结了冰的墨玉。
“九卿大人真是会说笑,当初此事由皇城司查办,便是疑点重重,大人自己尚有徇私的嫌疑,陛下又如何放心把阮酥交给你审?有陛下手谕在此,大人莫要与下官为难。”
说着,他果真从袖中取出嘉靖帝的手谕,面无表情地递给玄洛,玄洛瞟了一眼,并没有接,他的声音里已是带了三分杀意。
“既有陛下旨意,玄洛自然没有异议,明日婚礼结束后,玄洛自会带阮酥回京受审,你不要告诉我,你连一天一夜也等不了吧?”
印墨寒眉头微皱,目光与玄洛绞在一起,两人都没有让步的意思,厅中的空气似乎更冷了几分,承思王默然不再替阮酥说话,毕竟教唆公主逃跑可是死罪,若是阮酥此次难逃一劫,那便不能算他失信,而王琼琚,也从此少了一个竞敌。
“大人与阿酥的婚礼,恐怕是不能继续了……”
一道含着叹息的女声穿过厅堂,打破了僵持的局面,王琼琚由两个侍女搀扶着,走到众人跟前,她换过衣裳,洗净一路的风尘仆仆,灰色的貂裘披在她身上,看起来雅致非常,她先对承思王行了一礼。
“女儿夜半回家,还不及给父王请安。”
承思王微一沉吟,责备道。
“你不好好在太后身边伺候,大老远跑回来做什么?”
王琼琚暗叹一声,眉眼间尽是无奈之色。
“此番回扶风郡并非女儿所愿,其实女儿与尚书大人一样,也有太后的一道口谕,要转达给阿酥。”
阮酥挑眉,静静注视着王琼琚,唇边不觉漾起讽刺的冷笑,王琼琚自然也从阮酥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些什么,但她仍表现得浑然不觉,迎向阮酥的目光满含悲悯。
“太后口谕,阿酥与印尚书的婚约,有书有聘,非同儿戏,除非印大人主动奉上休书,否则这桩婚事便是固若金汤,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唉,阿酥,金珠的事,你着实太让她老人家失望了……”
265 回京问罪
王琼琚的一席话,其实阮酥并不意外,颐德太后一直为祁金珠的死深感沉痛,好不容易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将这种沉痛平复下去,接受了祁金珠死亡的事实,却被告知一切不过是阮酥亲手导演的一场骗局,她怎么能不震怒?特别是在阮酥打出姚绿水这张牌,已经让她大失所望的时候,王琼琚抛出祁金珠的事,无疑更是雪上加霜,颐德太后居然只是在给他们赐婚一事上反悔,已经很给玄洛面子了。
想到这些,阮酥不由对王琼琚有些刮目相看了,王琼琚一开始就对祁金珠的死抱有怀疑,她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却能一直忍到阮酥离开京都才揭发,也算是相当沉得住气,最重要的是,她料定阮酥若在,即便这件事暴露,她也有本事圆过去,所以才一直伺机等待,等待阮酥出现破绽的一天。
说到底,离开京城来找玄洛,算是她最大的失策,阮酥暗叹一声,她终归是个女人,不可能分毫不为感情左右,在远行塞北一事上,她甚至没有多做思考,只不过想念玄洛,于是便来见他,就这么简单而已,并且她没有后悔。
她抬眼看见挡在自己前头的玄洛,心中突然非常安宁,他从前是个多么无情的人啊!仿佛一切在他眼中,只有价值和利益衡量,她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合作伙伴,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竟一次又一次地为她破坏原则,以至于到今天,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有猜忌,成为了不可分割的命运共同体。
阮酥轻轻拉了拉玄洛的袖子,在他回头的瞬间,满含温柔地望着他点了点头,玄洛一怔,很快便收起了眼中的杀气,取而代之的是会心一笑。
他们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有时候仅仅是一个眼神交流便可领会。
然而这一切,落在印墨寒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他漠然看着这两个人,心中的痛楚在放大,但他脸上,却丝毫没有表情。
“阮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是打算自己走,还是我派人请你?”
阮酥对印墨寒笑了一下。
“印大人奉旨前来,我怎会叫你为难,但你总要给我一点换衣服的时间吧?当然,若是印大人不介意我这个嫌犯穿着嫁衣上京,阮酥自然也没有异议。”
印墨寒没有反对,阮酥与玄洛这一身喜服对他来说分外刺眼,他连一眼都不想多看,他于是点点头,撩袍转身。
“我在外面等你。”
内堂之中,玄洛遣走冬桃和宝弦,亲自替阮酥解开束腰的绣带,略带惋惜地道。
“我曾想过洞房花烛夜亲手解下它,却没料到是这番情景。”
阮酥面色微红,别开目光,闷闷地道。
“反正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还在乎什么洞房花烛夜?”
玄洛摩挲着她的脸颊,细腻的轻吻落在她额头,辗转反侧。
“那不一样,名不正言不顺,总归担心有朝一日让你跑了。”
阮酥温顺地钻进他的怀中,鼻尖蹭着他身上馨香,头脑一热便道。
“师兄这样放肆的人,什么时候也讲究起这些繁文缛节来?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有没有婚礼、花烛,我半点都不在乎,只要你不反悔,我便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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