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段羊肠小道,只见脱去外袍的老者正拿着一把斧头,砍着一根十分粗壮的竹子。
小少年站定,对着老者行礼恭声说道:“祖父,姑姑来了。”
老者放下手中斧头,从侍女手中拿过外衫。
转过来身来对着顾绾,朗声一笑道:“倒是让阿绾见笑了,砍竹乃是老夫一大癖好。”
“当年叔父于帝京为官时,与升庵先生交好,自请滇南,我听闻滇南风俗,喜以竹为屋,却也是分外风雅。”
老者笑了笑,开口说道:“任兄在信中说顾氏阿绾聪慧过人,今日一见倒是不错。”
“多谢叔父夸奖。”
“当年升庵之居所,乃是老夫一竹一绳修筑而成,如今十八年已过,岁月无常,君心难测啊。”
顾绾听完之后,心中暗道,这位老先生恐怕并非要和她说他与那杨慎的友情,杨慎之困境恐怕在嘉靖一朝等闲难解。
只是事在人为,利字当头,又有何不可?
“升庵先生之妻黄娥散曲,黄莺儿所唱,积雨酿春寒,见繁花树树残,泥途满眼登临倦。江流几湾,云山几盘,天涯极目空肠断。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若君王心如铁石,不感其诚,又当如何?”
“那就破开,世间无坚不摧之物无非利之一字,就算帝王也不例外。”顾绾从桌案上拿过那把斧头,朝着一根最为粗大的竹子走去。
而后双手扬起,狠狠地朝着那根竹子砍去。
“竹腹为空,击而必碎,叔父,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竹子应声而倒。
太仓贡院之外,天降大雨,只是此时依旧人山人海,九月初放榜,学子无不翘首以盼,顾知与顾维钧打着伞却死活挤不到里面,在家中无法安然等捷报,便只好冒雨出门,只是没有想到贡院门外依旧是人山人海。
都是一群情绪激动的家伙,自然是大哭狂笑者皆有,更有甚者扔掉伞在雨中大笑狂奔,也有落榜失魂落魄想不开要去跳河的,好在贡院的差役们都有经验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差役拿长木一捞,便把人给捞了上来。
顾维钧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努力抬头网上看,赫然在第十六名处发现了自己的名字,顿时一阵狂喜。
赶忙对着在外围的顾知说道:“爹爹,爹爹我中了,第十六名!”
顾知一阵欣喜,赶忙说道:“我儿中了真是太好了,只要我儿中了,我就安心了。”
顾维钧赶忙往下看,直到看到最后一页依旧没有看到自家爹爹的名字,在这外面的顾知不禁有些灰心。只见前面一个高个子突然高和一声,苍天不公便晕了过去。
恰好露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赫然是顾知,顾维钧忍不住高声喊道:“爹爹!你中了!中了!”
顾知一听,顿时感觉脑袋里一阵白光,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中了,真的中了!我顾知考了二十年终于中了!!”许是这位新晋的举人老爷太过激动了,竟然一下子晕了过去,顾维钧赶忙转身想要从人群中挤出去,可是奈何人太多,顾知就这样直接倒在了地上,身后还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就在此时,一个打伞的年轻公子赶忙将顾知扶起来,此时顾维钧也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王公子,今日也来看榜?”
王偕一愣,而后说道:“是。”
“阿绾去了绍兴,家中亲族成亲去贺礼了。”
王偕一阵失望,顾维钧心中不禁一阵复杂,此时顾知终于悠悠转醒,看到顾维钧之后,开口说道:“维钧,为父当真考中了!”
“考中了!真真的考中了。”
顾知长叹一口气,竟然哭了出来,而后说道:“若是你娘在就好了。”
父子俩感慨一番,才终于发现身边的王偕,顾知赶忙问道:“王公子功名如何?”
“似乎是第一名。”
☆、第五十八章 入赘
“那便是解元了。”顾知摸了摸胡子,心中有几分羡慕,可是随即一想,却也暗道不错。
此时王偕对着顾知轻声说道:“不知何时上门提亲合适?”
顾知一愣,清咳一声,而后说道:“这个,待到阿绾归来之后再说。”
顾知说完,就带着着顾维钧走了。
远在绍兴的顾绾,此时自然不知道父兄的好消息。只是这些时日,她与潘老爷倒是商讨了不少事情,漕运之事归根结底便是税收之事,万历年间的一条鞭法,于江南之地颇为有效,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农民免去了劳役之苦,世家大族从银两易物之中获得了巨大的利润。朝廷税收增加,三方得益,看起来非常完美,但是事情远非如此简单。顾绾知道所谓一条鞭法也只是延缓了国家财政的颓势,它并不是整个大明朝的救命药。
只是利字当头,便是抄家灭族的罪过,也有大把大把的人往里面跳。
这一日晚间,顾绾和任萱儿到了新娘子的房间,绍兴风俗,女子出嫁前三日,重要女性亲属的添妆仪式。
这顾绾算来算去也算是这潘蕴的姑姑,自然是有幸在其出嫁之前,为其添妆,昆山潘家本就豪奢礼单自然十分好看,加之在场女性都知道顾绾身份特殊,颇受潘家老爷喜爱,所以在场的诸位贵妇们倒是十分尊敬顾绾。
此时新娘子正坐在镜子前试装,潘蕴虽然长相并不没有昆山潘家的潘咸宜出众,可是却别有一番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
“姑姑真好看,我还从未见过姑姑如此明丽的女子。”
潘蕴轻声说道,声音温软,听的人心里舒服。顾绾忍不住轻轻一笑,开口说道:“蕴儿也十分美。”
顾绾为潘蕴带上南珠凤冠,越发衬的人美如画。
此时一旁的贵妇人说道:“我可听闻我们未来的姑爷一表人才,更是绍兴有名的才子,三日后的那一场婚事,却不知要招惹多少绍兴女子的羡慕了。”
潘蕴偷偷地去看过徐文长,确实是潇洒俊逸。一时间俏脸通红。
众人笑闹一阵后,便散去了,顾绾临出门之前,又看了潘蕴一眼。心中突然一阵惆怅。
这位温柔如水的女子,或许是真应了那句红颜薄命,总之几年之后香消玉殒。
顾绾轻叹一声,便离去了。
顾绾回到小楼之时,看到任萱儿独自对镜。
“萱儿这是在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越发觉得这张脸平淡了些,若是能像阿绾这般美丽可人,想必人生定然是另外一番模样了吧。”
顾绾有些好笑,她开口说道:“说不定还没有此时痛快呢,长得美被家族当做联姻工具,萱儿觉得如何?”
“倒是我庸人自扰了,阿绾说的对,何必为难自己。”
“可是那潘玉安说了什么?”
“他早就被阿绾你打怕了,此时看到我都跑,哪里会说什么话?”
此时任萱儿拿出来一封信,递给顾绾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阿绾,祖父来信说,顾伯父和顾公子都中举了。”
顾绾先是一愣,后而有些自满的摸了摸眉毛。
“不出我所料。”
任萱儿看到顾绾如此模样,不禁有些好笑,便赶忙开口说道:“那另一个人呢?”
“不出意外,解元无误。”
“你就如此自信。”
“自然。”
“恭喜你,解元夫人。”
“同喜同喜。”
这两日府内大大小小都在忙碌,只是任萱儿却发现一阵不对劲儿。
“古来女子嫁人,喜堂却也不该设在女方家里啊。”
“这不是入赘吗?”
“婚礼请贴上并未说明是入赘啊,况且这徐文长在绍兴颇有才名,怎会入赘。”
顾绾一愣,这点她倒是没有想到,古代对于入赘的男子极为贬低,徐文长也算是个有才之辈,怎会如此轻易入赘,青史单单一笔勾勒,可这其中隐秘却无人知晓。
两人正在花园中叙话,身旁走过几个侍女,看起来神色匆匆似乎十分着急,其中一个侍女还说道:“这姑爷怎么能如此呢,竟然亲自上门来退婚书,这可让我们小姐如何是好。”
顾绾一愣,退婚书,在成亲前一日,这徐文长到底是要干什么?
“去看看。”
不用人指路,顾绾便知道看热闹到何处,潘园之中最为热闹的前厅,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只见一个身着长衫身资修伟的男子拿着一张婚书,笔直的站在堂前。
“老爷今日有事,姑爷还是回去吧。”
徐文长冷声说道:“我徐文长绝不入赘!”
潘蕴的母亲赶忙出来,看着徐文长开口说道:“文长,你就听我一句劝,先回去,明日就要成亲了,你让蕴儿如何自处?她现在在屋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身子本来就虚,你这是要害死她吗?”
徐文长脸上一阵不忍,可是还是说道:“伯母不必多言,我并非不满娘子,只是实在是不知情,我如何知道兄长与你们约定考不中就入赘!”
“你们这般,倒是要置我于何地?”
潘母见他如此坚定,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今日恰好夫君与公爹都出去了,这下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