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位仙姿缥缈的漂亮女郎,当真是我妹妹?”
可不是,钟彤今天穿着对襟浅绿色上袄,下身配着一条绿色裙子,虽容貌不及钟澜艳丽,可也像个要乘风欲飞的稚嫩仙子。
“噗嗤”钟彤掩嘴而笑,脸颊粉红,隐隐可见眼中得意,“母亲,阿姊可真有趣,我哪比得上阿姊长的好看。”
钟澜望着略显青涩却野心勃勃的庶妹,与后来相比,要显得好对付多了。她笑笑,对她的说辞不置评论。好看与否,真正在意的是钟彤,为此难受的还是钟彤。
钟柳氏全副心神都在女儿身上,自然是看哪哪好,仿佛看得清清楚楚了才能觉得她是真回来了。
钟彤见榻上两人全然没有想让自己坐下之意,只好行礼欲走。
果不其然,望着钟彤小脸上的委屈,母亲开口挽留道:“你们姊妹两人刚见面,留这亲近亲近,我去给澜儿再寻些添置的东西,你们父亲兄长也该归来了。”
说完摸摸钟澜的小脸笑着走了出去。
钟澜眨着亮如星辰的眸子,对着钟彤笑道:“仙子妹妹快坐。我一直想见见妹妹,平日总听我那些有姊妹的闺友炫耀,自己妹妹有多么乖巧,今个见到妹妹才知,为何那些做阿姊的喜欢夸赞妹妹。”
钟彤被钟澜夸赞,心中甚是自得。一边心底里盘算这新来的嫡姐是个好脾气的,看着就好糊弄得很。
“妹妹也一直希望可以有一个能诉说心里话的阿姊!”钟彤乖巧说道,随后却是咬了咬唇,作势犹豫说道,“阿姊可知,今日为何父亲与兄长均不在家中?”
钟澜心中一跳,想起上一世初回家时她也是这般支支吾吾说起,于是顺水推舟应了道:“自是知道的,丞相打了胜仗,今天班师回朝,父亲与兄长肯定是因此恭贺去了。”
“那,阿姊可知,可知……”只见钟彤小脸上留下两行眼泪,欲说又一副不敢说的模样,双手狠狠的抓着自己的衣襟,当真是一副为她心忧。
钟澜心底冷哼,面上却作了一片着急神色,“妹妹有什么话直说即是,你我二人书信往来可从没有不好说的话,怎的到了一处还与我生分起来了?”
钟彤拉着钟澜的手,拧眉忧虑道:“阿姊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父亲与哥哥是要恭贺丞相,但我听大哥的意思,更是要趁此商榷阿姊与谢家五郎的婚事啊,我一想到阿姊要嫁给那不能人道,身子病弱的谢五郎,就替阿姊难受。如今谢五郎身子愈发糟糕,早就被批活不长,就算他是当朝丞相,就算他背后有谢家这颗大树,可他,对阿姊来说不是良人啊!”
钟澜适时身子一僵,也不开腔,钟彤顺势将钟澜搂进怀中,继续哭道:“阿姊莫怕莫怕,这样的人我们不嫁,阿姊放心,父亲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阿姊跳入火坑的。”
钟澜似是受了很大的惊吓,焦急的推开钟彤,紧紧的扣住钟彤的胳膊,问道:“妹妹这是何意?父亲,父亲他……”
钟彤忍着胳膊传来的痛感,安慰道:“就算谢家是名门望族,也不好强要阿姊去成亲,父亲肯定已经在做退亲的准备了,只要阿姊向父亲说自己要退婚,父亲一定会同意的,父亲怎么可能同意阿姊嫁过去当活寡妇呢!”
钟澜猛的推开钟彤,倏地从榻上站起,却是径直冲出了屋子。
钟彤还坐在榻上被她推开,心中暗恼不快,可很快又高兴起来,当钟澜是被自己说动,怕自己嫁给那病秧子才如此着急忙慌找父亲去,眼中浮起得意。
这厢钟澜提着裙摆飞快走着,她是真怕,真怕重蹈上一世的悲剧,哪怕是嫁给命不长久的谢五郎,只要能保钟家平安就好。后面钟彤仍是在假模假样地喊道:“阿姊!阿姊!你这是做什么去,快些回来啊。”
珠株悄悄跟颂曦说道:“刚刚榻上那位哭泣的小娘子是我们女郎的庶妹,奇怪,女郎早就知道丞相身有顽疾,就连我们从旁劝说退婚,也从无任何反应,怎么今日听见,反应如此之大?”
颂曦回头望去,只见女郎眉目紧缩,周边奴仆大气不敢出一声,皱眉说道:“女郎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我们只需记得要时刻护着女郎就行!”
钟澜越走越快,眼见父亲书房就在前方,却突然停下脚步。
前世,自己刚刚归家,还怀揣着嫁给谢五郎的期待,却被钟彤挑唆,急忙的冲进父亲的书房,当着父亲谋士的面,言语激烈,定要父亲退亲,父亲大怒!婚没有退成,却惹了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家主,被限足三月,错过和世家弟子聚会的机会,也错过与五郎的见面。
钟澜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迈开步子,对着父亲门外的部曲说道:“我有事想要与父亲商讨,还望通报一声。”
那部曲沉默的点头,走进书房,不一会出来对着钟澜道:“二娘,你父亲让你进去说话。”
珠株拉住钟澜衣袖,张口欲劝:“女郎……”
“放心,你们在外等着就是。”
钟澜满脸平静地走进父亲的书房,丝毫没有刚刚的慌乱,让一众奴仆以为花了眼。
简丰帝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太子与安阳郡王早就开展了种种手段,意图登上皇位。
大司农钟平正领着府上谋士商讨今后该如何行事,就听自己的部曲来报,府上的二娘子来找。
面前这个背脊挺直,目光坚毅正在给自己行礼的女郎,是那个离家十多年的二女儿,钟平深深看了一眼钟澜,似要将女儿的相貌刻进自己心中。
“有何事?”
钟澜跪在地上,心中平复波澜,望着钟平一字一句的,似是再说和自己无关的事:“听闻父亲欲要与谢家退亲,还望父亲莫要如此。先不说丞相身后的谢家,单论丞相乃百官之首,就不许我们钟家如此行事。再者,我们钟家虽不如谢家,但也是吴地望族,身为钟家嫡女,阿姈自认为,为家族出力是阿姈的责任,还望父亲能改变主意。”
房间空气似是凝固了,半响,响起了钟平压抑的怒吼:“谁告诉你,为父要给你退婚了!”
☆、第3章 003
伴随着大司农钟平的怒吼,寒风卷起地上散落的雪花,纷纷扬扬飘洒下来,笼罩住屋外跪了一片大气不敢出的奴仆,只余枝头喜鹊欢乐地蹦跳鸣叫。
屋内钟澜面露疑惑的看着钟平,似是不理解钟平为何要生气,两弯柳叶眉似蹙非蹙,问道:“父亲这是何意?退亲难道不是父亲之意?可阿彤说……”
钟平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女儿,听着她未尽话语,顿时皱起眉头,但对钟澜还是收起了怒火,长叹一声:“婚姻之事岂可儿戏?如今朝局未稳,钟家表面花团锦簇,实则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钟家虽是吴地望族之一,却远不及王谢的百年底蕴,但家中族人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到来,依旧把酒高歌,肆意妄为。身为钟家的族长,父亲以一己之力抗起保护钟家的重担,双鬓早已斑白。
父亲钟平今年也不过三十九岁,是个极其英俊且心思深沉很有手腕的男人,年轻时便与当今陛下称兄道弟,如今更是成为了掌管大晋朝金银的大司农,深得陛下信任。
如今陛下身体病弱,太子与四皇子安阳郡王斗法,双方竭力拉拢父亲,拒绝任何一方,想必都会招来祸事,当真是如履薄冰。
“可谢家不同,谢家枝繁叶茂,树大根深,半个朝堂都是谢氏族人。阿姈,你会成为谢氏宗妇,谢家会护你,就会护钟家。只是可惜,谢相身子确实不大好。”
钟澜虽未在养在钟平身边,但对于这个容貌姣好,肖似自己的二女儿,钟平也是真心想要呵护的,乱世将至,唯有性命最为重要,他绝无将女儿推入虎口之意。
听着父亲叫着自己的小字,话里显露的推心置腹的维护,钟澜眼中不禁升起一层薄雾,湿润了浓密的睫毛,愈发悔恨自己前世所为。
父亲一语中的,前世没有谢家庇佑,钟家倾落,族人皆绝,自己也身死异处。今生,还能得见亲人,已是万幸,自己定要护钟家周全!
“父亲,五郎人中龙凤,弱冠年纪便是一朝丞相 ,权势声望便连父亲都望尘莫及。得此夫婿,是女儿之幸,何况,若是五郎身子大好,那谢氏宗妇,恐怕也无女儿之事。”
钟澜越是语气平淡,轻描淡写,就越让钟平心中难忍。女儿眼中的濡慕之情,他又如何会看不见,百年望族的宗妇,岂是好做的,若是有朝一日谢相归天,女儿的处境只怕不妙。
但为了钟家能在这乱世之中得以保全,只能苦了女儿,只愿谢相能好好待女儿。
“为父绝无退婚之意,阿姈且放心。你刚从吴地归来,想必甚是疲倦,且回闺房归整。”
“诺。女儿知晓,这便退下。”
行云流水一般给钟平行礼后,钟澜背脊挺直,目视前方,从容不迫的迈出书房,其气度风华让钟平及谋士宛若见到了真正的宗妇,钟平暗自点头,母亲将女儿教养的甚好。
直至迈出父亲书房,被寒风激到,钟澜才从前世惨烈的回忆中回神,一眼便见两位婢女的担忧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