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夫人面上猛地一白,眼泪跟着扑簌簌往下掉,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直砸得赵重阳脸黑成了锅底。
正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之际,便听得吴夫人道:“官人,我儿不会真沉尸湖中吧?他会不会冷,会不会饿?呜呜,我苦命的儿啊……求求各位官人,一定要把我儿捞上来。”
这下,不止赵重阳,连几个小徒隶的脸都绿了。他们想扭转局势,吴夫人却不依不饶,非得捞湖。
赵重阳真是恨不得挖个坑将自个给埋了,却没发现吴夫人低头哭泣时眼角鄙视轻蔑的笑容,就凭几个从事徒隶还敢顶撞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自讨苦吃。
刘煜从宫里回到司隶台,便听曹沫禀报了此事,剑眉微蹙,星目骤凉:“吴家本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正如宋轶所猜测的,章柳吴氏如今乃肱骨之臣,要动也只能慢慢来,何况吴尚清办事干净利落,连司隶台都没能找到把柄,也只是查到前朝时杜秋娘曾经与他有婚约,才想到他们之间有联系。今日入宫他还在想,如果抓住吴尚清的狐狸尾巴,可以跟吴家提什么样的条件,这棵大树是该修剪一下枝丫了,谁料,这不过转眼,人就来报失踪了。
在刘煜看来,吴尚清此时失踪得恰到好处,这样,无论是京兆尹还是司隶台要再将那个案子追查下去都变成了无的放矢,白费功夫。等时过境迁,吴家抓住更多筹码自然可以跟司隶台跟皇上交易,换吴尚清一个清白之身。
没想到的是,不到午时,一个小徒隶慌慌张张来报,说望月湖捞出几根人骨,还有一枚扳指,吴于氏已经认出,那正是吴尚清平素戴的。
两人互看了一眼,对这个结果都不敢置信。
以吴家现在的势力,要保吴尚清并不困难,完全没必要借尸骨诈死。退一步讲,就算要诈死,吴尚清是昨夜失踪,就算真的坠湖而亡,就算望月湖下面有很多食肉鱼,但绝对不至于在这么短时间内将整个人生生啃食成白骨。这招诈死计未免耍得有些烂。
刘煜亲自往望月湖走了一趟,存尸之处就在离湖岸不到五尺地,湖面上漂浮着几只腐烂的死鱼,尸骨被陷在水草里,此刻已经捞出来一大半,仵作正一点点拼出人形。
吴于氏泣不成声,侍中吴邕已经赶过来,面上黑云压顶。但刘煜精准地发现,吴于氏虽然在哀泣,但却在有意无意地偷看吴邕,那眼神中不见痛失爱子的悲痛,反而露出些忐忑不安,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妻子,在观察丈夫的反应。而吴邕,脸色虽然难看,但这种难看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是愤怒。当然,任谁发现自己的儿子耍个诈死计耍得如此拙劣,都会愤怒的。
刘煜上前安慰了两句,抬头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这种气息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好像它本身带着独特的光彩,能让人瞬间在万千人海中立刻辨识出来。
他猛地朝人群中看去。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凭借身高优势,他看到一个身着水蓝衣裙的女子,一张银箔面具遮住了半张脸,蓦地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刘煜看向那具骸骨,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赵重阳将事发经过巨细无遗的禀报了一回,务必不遗漏任何细节,这些细节他现在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这位殿下却很可能找到关键所在。
刘煜点点头,道:“把那些鱼捞上来,去验验毒。”
赵重阳茫然,若水里有毒,断不会只死这几条鱼,但他还是领命而去。
仵作徐渭验完尸骸,从身高和左腿骨折的旧伤可以看出,的确很有可能是吴尚清。
刘煜注意到,听完这个结论,低头哭泣的吴于氏竟然像是松了一口气。刘煜以吴尚清死因不明为由将尸骸带走,回去的路上,赵重阳满脸不解:“吴尚清不可能就这样死了!就算要死,也不可能一宿之间肉身化白骨!”
刘煜不置可否,从方才吴家夫妻的模样看,诈死之计,他们是知道的,至少吴于氏知道,但吴尚清到底摊上什么事情必须得诈死脱身?
以失踪避祸和诈死避祸已经是截然不同的性质,因为后者很可能牵扯到另一条人命,并且诈死再要复活便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总不会他们会认为可以托凌波仙来一个尸骨复活之术再顺理成章活过来吧?还是说,等到风头过去,推说扳指丢失,堂而皇之地回家?
刘煜被卡在这个节点上,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游荡一生同学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九章 狼行成双
漱玉斋。
宋轶从望月湖回来便缩进蔷薇园,李宓给了她一个时辰,这才端了糕点茶水进去叨扰。
宋轶抬头看过来,半晌无语,李宓一看她那眼神便率先说道:“李宓,你东家。”
宋轶摆摆手道:“我认得你的衣服,早上的茶渍还在袖口呢。”
李宓默:所以,一件衣服比我的脸有辨识度?就因为多了一块茶渍,那我是不是要给自己脸上也弄一道疤?
“那具骸骨到底是谁的?”李宓觉得自己挺憋屈的,一面他很不想宋轶参合这种事,但一面却又总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每次她的胜利他比谁都骄傲自豪,却又不得不顾忌外界想要扼制她。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很有点像自己的孩子长大了,想她有一翻惊天动地的作为,却又怕她抵御不了风浪,遭受灭顶之灾。太特么蛋疼了。
“自然是吴尚清的,如果此人不是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话。但长得一模一样,又有一模一样的旧伤,这难度略大。”
李宓心中骇然,“你只是看了一眼便能确定那骸骨非他莫属?明明这些头骨长得都差不多。”
宋轶搁笔,“人的骨形和肌肉决定了一个人的长相,人无完像,头骨自然也是各不相同的,最多只是相似。我曾经为吴尚清画过画像,他是少有的美人坯子,骨头十分漂亮,不是一般人能够冒充的!”
李宓听得头皮一麻,我并不觉得一具骸骨有什么地方是漂亮的好吧。为防止这位再说出骇人之言影响他今晚的睡眠质量,李宓赶紧转移话题,“我以为他是诈死。”
“不止你,司隶台的人乃至吴府的人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很可惜,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是真死了。可惜了这么一位美男子。”说罢,啧啧两声,显得很是遗憾,但眼睛再看向面前刚成的画像时,又露出温柔惊艳笑意。
李宓多心地瞟了她面前的画像一眼,顿时神色大变,一把抓起那张画像撕成碎片,警告道:“你谁都可以遐想,独独这个豫王不能!”这个混蛋,果然对刘煜存了非分之想吧,这已经是第几次画那个妖孽的画像了?每天画一幅,他娘的睡觉还要抱一幅,难道她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吗?
这可是宋轶花费了一个时辰才画好的美人像,人群中那惊鸿一瞥,真是美不胜收,她若不及时画出来便一直会在脑子里打转,让她彻夜难眠,这好不容易把脑子里的人腾空,就被这个渣给毁了,她能不恼吗?殊不知,灵感这种东西向来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越是美好的食物越是需要灵感来抒发渲染,这样的画像她可画不出来第二张。
宋轶扑上去就要咬人,李宓一把卡住她下颌,凭借身高手长优势让她近身不得,再次警告:“不想死就离这个司隶校尉远一点!”
“你这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你就是嫉妒他长得比你好看!”宋轶挣扎着狠狠地在他脸上挠了一爪子,这下李宓本来就不好看的脸真的更丑了。
“哟,正亲热着呢!”一个声音幽幽冒出来,两人循声望去,便见咱们的女神捕抱剑倚在门框上,今天还贴了一个特别销魂的三角胡。
宋轶默默地将爪子从李宓脸上收回来,整整衣服,若无其事地说道:“孙神捕最近口味略重啊。”
孙朝红不跟她计较,这个小妮子一把年纪了,从来不在口舌上吃亏,她姑且让着她。
“有件事请你帮忙。”
宋轶问也不问是什么事,直接看着孙朝红的钱袋,仿佛她觊觎它很久似的。
孙朝红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将随身钱袋丢给她,宋轶掂了掂,甚是满意,两人旁若无人地耳语了几句,便结伴离开。
李宓目送两人离开,转身便将那幅撕碎的画捡起来,重新拼好,方才他只是瞟到画像是刘煜,并没细看,此刻再看,更觉心惊。宋轶画画有三种风格,一种是简笔速写,这种通常用于她的画本;一种是风流写意,这种通常是诗意大发时兴笔之作;最后一种便是她最拿手也是最令人叹服的,刻骨写实,能将一个人的面容勾化到细入毫微。这还没什么,关键是那□□风采,仿佛画中人突然活了过来,那种惊艳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
而此刻,这张刘煜画像,即便是被他撕碎,即便他是个笔直笔直的男子,看到那张脸,那些笔墨勾勒出来的神.韵都忍不住怦然心动,意乱情迷,可见她画时投入了多少情感。
他焦急地在房间里辗转踱步,突然像想起什么,猛地停下,提笔写了一个字,叫人送到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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