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确认是他?”
“你忘记了,画骨先生有最灵通的消息渠道,整个泰康城的乞丐都为他所用,平日里,他们最喜欢蹲守在这些贵族府邸和贵族子弟的流连之地,看到的听到的,可比京兆尹衙门甚至比司隶台都要深入全面得多。”
“这么说,这只是你们的推测,并没有真凭实据?”
“证据那是你们衙门的活儿,我相信,以吴尚清抛尸都记得给死者换身村妇衣服的谨慎,那些证据应该会处理得很干净。”若非那件衣服被主人绣了一朵别致的梅花,这样寻常的衣服裹住的尸体,恐怕是无人认领的。
这一点,孙朝红又如何不知道。
“案发现场在哪儿?”
“望月湖畔梅园。”
孙朝红点点头,抬脚便要走,宋轶在她身后道:“即便你找到证据,也定不了吴尚清的罪,一个章柳吴氏,从前朝的二等门第,晋升到本朝的顶级门阀,足以说明他们于大宋建国的功勋,而古月坊没籍的皆是罪臣女眷,吴尚清又是章柳吴氏嫡系独子,享有世袭爵位,乃真正的勋贵,别说杀死一个教坊女,即便他打杀了整个古月坊的乐姬,朝廷现在也不会轻易动他。”
这个案子其实有些尴尬,京兆尹治不了,但司隶台能治却未必肯治。
以司隶台的手段,应该已经查到凶手是谁,却迟迟没有动手,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司隶台正打算用这个契机跟章柳吴氏博弈。
刘宋建立后与前朝最大的区别便是遏制大族势力,加强皇权,司隶台作为皇帝清扫敌人的特权工具,动谁不动谁都是有讲究的。
显然,吴尚清的案子是非常适合拿来跟章柳吴氏谈个好买卖。至于是收地、收权还是其他阴暗交易,那就不是咱们老百姓能够过问的了。
何况除此之外,吴家跟虞家关系匪浅,豫王的丈母娘虞芷兰跟吴侍中吴邕乃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如今两家都是御前受事,联手对付其他世家,那战斗情谊也是不低的。
今日在虞府看到刘煜,指不定谈的正是吴家的事儿。怎么看,吴尚清的事儿司隶台也不可能法办他。
孙朝红这一头热,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但这位女神捕的执行力却还是让宋轶开了眼界,她竟然简单粗暴地直接上门捉吴尚清去了。
她慌称有人报案说杜秋娘与吴尚清见面之后消失不见,怀疑吴尚清杀人毁尸,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杀到了吴府。
侍中之职,别看官职不算太高,但文武之官,凡加任侍中者,便可入禁宫受事,是皇帝身边真正的心腹臂膀。再加上章柳吴氏这样的名望世家,一个小小的教坊女的生死的确是无法撼动的。若在前朝,这种身份的女子即便是被权贵当众烹来待客,都是听之任之无人管之。
所以,京兆尹的人到了吴府,直有一刻钟被人凉拌在大门之外,一点不出人意料。若非这门阀世家顾忌风评,怕围观百姓越聚越多,这才请了孙朝红入内。
至于谈了些什么,宋轶不知道,反正孙朝红并没有抓到人便是了。
“这些权贵,太他娘的不是人了!”孙朝红来找她饮酒,说得最多的便是此话。宋轶定定看着她嘴上一片胡须,这造型这色泽,这粗细,倒是挺适合她脸型的。
与孙朝红相识数年,这位每次郁闷不得发时便会贴胡子,宋轶一直不懂她怎么会有如此诡异嗜好。只是,一旦贴上这胡须,这位便会肆无忌惮爆粗口,这真是令人一言难尽啊。
“说话!”
“嗯?”
孙朝红横眼。
宋轶由衷称赞:“你的新胡须蛮好看的。”
“禽兽!太没心没肺了,秋娘可是送了性命的。”
宋轶很合适宜地叹了口气,“这个结果不是早料到吗?你非要去碰钉子,吴家能让你把吴尚清抓走才怪呢。当那么大的门阀摆在那里是好看的吗?”
孙朝红郁结,京兆尹不能动,司隶台又忽视,这天下还有谁能治得了他?
犀利的眸子猛地一转,锁定那座围墙高耸的麒麟阁。宋轶悠悠看过来,“你不会想打画骨先生的主意吧?他是绝对不会过问这些事的!”
“他统摄《惊华录》众榜,难道吴尚清这种人渣还有资格挂在上面?”孙朝红的想法很简单,在所有人都在揣测画本中命案凶手是谁时,吴尚清的名字突然从《惊华录》中被剔除,那不就是明确的指向吗?到时不管是谁要藏也是藏不住的。
这些豪门世家可是比小老百姓更在乎风评,她不信这一招他们还敢无动于衷。
“别忘了,你们漱玉斋可是收了我们京兆尹一百两银子。你这个徒弟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宋轶:“……”这绝对是要挟吧?
☆、第八章 诈死计
五更钟鼓起,各道城门坊市开启,天色未明,一道月牙尚挂在西北坡,原本清净无人的街道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行车马从东边西祠胡同一路狂奔到了宫城北门朱雀街后司隶台。
司州别驾曹沫看了一夜的画本,这刚迷迷糊糊睡着,便被叫醒,小徒隶来报说吴侍中公子吴尚清昨夜游望月湖,一宿未归,怕是遭了不测。
就在昨日傍晚,麒麟阁突然发榜,竟然将吴尚清所在的三个榜单尽数剔除,司隶台便料到吴府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但尼玛再闹能让人睡个饱觉行不?
曹沫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尚带着几分起床气,横眼道:“他们这些勋贵子弟,一宿未归何足道哉,指不定正眠在哪个秦楼楚馆,吴家既是来报失踪,必定另有隐情。”
小徒隶抹抹汗,司隶校尉手下从事史果然个个英明神武,难怪被百官忌惮。
此时司隶校尉入宫早朝,他这个别驾从事可不敢怠慢这些勋贵,让这些老狐狸抓了司隶台的把柄去。
随着小徒隶来到前殿,果然看到一众家丁仆婢簇拥着一位中年美妇,正在大厅梨花带雨,哭声哀婉,更是一口一个“求豫王为我儿做主”,仿佛吴尚清是什么任人欺凌的柔弱之辈,令一众小徒隶手足无措。先来接待他们的是都官从事赵重阳,这位是个粗人,此刻正抓耳挠腮,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看到曹沫缓缓而来,一步迎了上去,不停地冲他使眼色。
曹沫很是鄙视了他一眼,上前冲吴夫人道:“若令郎果真失踪,我们司隶台自然会尽全力寻找。但,吴夫人也该配合我们,把跟令郎过有仇怨的人一一报来,方便我们查探。”
吴夫人哀哀婉婉说道:“我儿温厚恭谦不曾得罪过什么人,若真有人害他,必定是嫉妒他的才德名望……”
《惊华录》都除名了还才德名望?呵呵!
也不知道是谁真“呵呵”出声,吴于氏猛地抬头,那一双噙泪美目看向声源处,但没一个人像说过话,并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同情怜悯的表情,她挤出一滴泪,心道:莫非方才幻听了。司隶台的人不像是这么无礼之人。
于是,她又将自己儿子如何才华出众,人品高贵,被人羡慕嫉妒恨一一描述了一遍,倒是一点不着急去找人。
曹沫耐着性子听完,道:“司隶台虽然掌百官刑狱,但此事,更适合京兆尹,夫人为何不去那边报案?”
整个案件都指向吴尚清,只是现在他们谁都没拿到切实的证据来,明面上,吴尚清还是清白的。
大概吴于氏也没预料到曹沫会如此直白,怔愣了一下,低头捻了丝帕拭了拭嘴角,道:“京兆尹那位捕头毕竟是女子,哪里能跟司隶台诸位英杰才俊相提并论?何况,京兆尹府尹赵诚曾经跟我儿因为《惊华录》上的排名有过口角之争,难免他们不消极怠慢……”
其实吴于氏报到司隶台道理很简单,因为这场博弈本来就是章柳吴氏跟司隶台之间的。想拿吴尚清的事来跟章柳吴氏漫天要价,吴尚清一失踪无疑于釜底抽薪,让司隶台的后招没法出。
最后赵重阳不得不带了一帮徒隶跟吴夫人去了一趟传说吴尚清最后出现的地方——望月湖。
他们赶到望月湖时,第一缕阳光刚好洒到湖面上,整个湖面平静无波,只是湖畔留了些燃尽的香火纸灰。
半年来,每到天清气朗的月夜,望月湖上便会出现一白衣女子,凌波而舞,人人唤她一声凌波仙。凌波仙喜好才华横溢的年轻公子,听说被她看中之人,无论高第还是寒门,都将有一番鸿运。有人一夕之间从家徒四壁变成家财万贯,有人身患绝症一朝自愈,甚至有人得道飞升,能有如此奇遇,凌波仙的名号,泰康城早妇孺皆知。
刘煜曾说,这世间没有妖怪,这些作妖作怪的通常都是有心人为了某种利益谋划的愚民之计。凌波仙看似给人带来各种福祉,但那些为博她青睐,供奉她的金银财帛奇珍异宝却数不胜数,没记错的话,这位吴尚清便供奉过一对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几位官人,我儿会不会是被凌波仙掳走了?他的才华容止在美人榜上都有名,凌波仙不会对我儿怎么样吧?”
赵重阳毕竟是个粗人,被人以那种无耻的目的折腾了一早上,终于没忍住,说道:“我看令郎被凌波仙看中的机会还不如坠湖的机会来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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