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敏再笑:“皇上出发往终南山,顶多不过三日就回来,您若果真能办到,待她出宫之后,我一总儿把银票给您。”
许善说了声调皮,忽而凑身过来,伸手便要点陆敏的鼻子。
陆敏自幼身上爱装个弹弓儿,此刻就在床上放着,她忽而抓过弹弓,一牛皮筋就抽了过去:“许公公,您那脏手,还是放规矩些的好!”
这老太监自打知道她再也无望成为皇后之后,那揣不住的狼尾巴就开始往外露,如今竟然变成了只骚狐狸,这是想揩她的油了。
许善枯如桔皮的老脸上带着些嘲讽,转身离去。
*
他离开之后,陆敏转而就去寻一个人了。他叫李禄,虽为太监,但生的相貌非凡,性子稳健,上辈子一直在麟德殿做大太监,其手腕与狠辣兼俱,是个太监里头不可多得的人物。
如今他还在许善手底下做事,就住在另一侧的太监房里。
陆敏入麟德殿后,曾在小事上照应过他多回,所以俩人虽未明面上说过话,但私底下的交情却在。
李禄今日休沐,本在习字,见是皇帝的司寝女官在窗外,连忙扔了笔,迎陆敏进来坐。
陆敏亦不多话,将那装着三万多两银子的条匣打开,展给李禄看,然后说:“我要你帮我个忙。”
李禄为人谨慎,一看那卷成厚沓的银子,一把推还给陆敏,摆手道:“许公公的手下难做事,若无陆姑姑几番在殿中帮衬,我这条小命还不知在不在。无论任何事,您但说即可,银子我不能收。”
陆敏接过银匣,柔声道:“我要你帮的忙,是背君逆主之行,若败露,咱们俩人都得死,所以我恳请你收下银子,帮我一回。”
李禄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也不像许善那样见钱眼开。他盯着那银匣许久,又道:“先说,是什么事,若我能办到,拼死也会替你办,若办不到,纵使再多的银子,我也不能收你的。”
陆敏道:“我想请您把关在长春观的陆轻歌弄出宫去。”
李禄不似许善那样佝偻,也不似郭旭那般瘦小,他的身材比一般男子还要高大,面像斯文沉雅。
因不当差,他只穿着件月白色的圆领袍子,闭上眼,两道眉弓高耸,眉头相皱的瞬间,他道:“好,我帮你就是。但事成之后,我不取你的金银,只取你另一份谢仪即可。”
把许善弄死,再让李禄提前三年成为麟德殿大太监,这是陆敏备的另一份谢仪。
陆敏起身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要人,你要官职。”
*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据说皇帝已请得东山先生出山,明日就要回宫了。
这天夜里,长春观病了一秋的小道姑烟雨忽而被御医诊断为时疫,为防时疫在宫内流传,整个长春观一顿查抄,所有有发热迹象的道姑们,都要被送到宫外去。
此事当然一力由许善主导,而送发热的姑子们出宫,也是从位于内侍省侧的右银台门。许善做了几十年的大太监,整个皇宫自然上下通透,待到次日一早五更时,他已经把个陆轻歌从长春观里偷渡了出来,渡进了专供皇家行猎的西苑。
眼看入冬,这西苑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许善在皇帝打猎时休憩的大殿里泡了杯热热的茶,坐了稳稳的喝着,等那带着银子,娇艳鲜嫩的小猎物主动送上门来。
果然,不一会儿,陆敏还是那身宫妆,鬓角两点翠蓝,一个人躲躲闪闪,进来了。十五岁的小丫头,美的像朵芍药花儿似的,纤姿楚楚,被皇帝几个月调/教的无比卑伏,进门便在掏银子:“三万五千两一分不少,公公可以把人交给我呢吗?”
许善手压上那条匣,她惯常攒银子的东西,还是皇帝给的物件儿。
“陆姑姑急什么?先陪咱家喝杯茶不好么?”说着,许善推了杯茶过来。
陆敏的揭盖子,许善的手已经伸过来了,语中带着嘲讽:“可怜见的,真是个傻孩子,咱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陆敏出手已是一弹弓儿,打的许善手一缩。
许善随即变脸:“小丫头,今儿这西苑里可全是咱家的人,您偷渡陆轻歌出宫,咱家就是将你诛在当场,皇上回来之后,也没法问咱家的罪,顶多把咱家如今的职位黜了,咱家正好回家养老不是?
但您这朵还没开的花骨朵儿,可就过完今天没明天了,还如此年青,咱家劝你乖顺些,不过一回,咱家也不能将你怎样,顶多摸上两把过个手瘾不是?”
皇帝得宠的司寝女官,叫个太监亵玩,他若不是早做好了要她死的准备,当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陆敏问道:“委托公公您杀我的,究竟是谁,难道是李灵芸?”
这老货拿陆轻歌诱她,人也要,银子也要,还要除掉她,一举多得,若不为巨额的银子,他是不敢动这个念头的。而满朝最有钱的人,就是三司使李密。
许善再一笑,手又伸了过来。
陆敏怀中一把匕首,还是当日赵穆扎自己手的那姿势,一把就扎进了许善的手掌中。外面人高马大的李禄已经杀掉了在外替许善放风的两个小内侍,提着滴血的尖刀踢门冲了进来。
许善一看李禄,才明白过来这小丫头竟玩了自己一手,一手滴着血,尖声叫道:“好个贱婢,你竟敢反水!”
他手里亦有刀,提着便要往陆敏身上刺。陆敏腿脚伶俐,借着椅背腾空窜起便是一脚。
李禄腿脚利索,跃前两步,连刀往许善的胸膛里捅着,不一会儿,这年迈的老太监便垂下头,悄无声息了。
陆敏跑过去扶那垂坐在墙角的陆轻歌,轻声叫道:“姑母,姑母!”
陆轻歌满身冰凉,也不知是叫许善喂了迷药,还是自己昏迷的,无论陆敏怎么摇,她一直都不曾醒来。
李禄更有经验,一看陆轻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摇头道:“陆姑姑,她这像是在咽气的样子,以我说,咱们还是扔在这儿,躲了的好,这人,咱送不出去了。”
陆敏早知陆轻歌无法行走,备了云贵人常背小儿的那种背篓来,此时已在往身上绑绳子。她绝然道:“不行,今儿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把她背出去,背回陆府。”
至少要让她临死之前,回到自己家。
外面横着几个死人,再磨蹭,禁军就要来了。
李禄扔了那把刀,转而将陆轻歌背在自己背上,也不过十七八的少年,忽而一笑:“得,虽你比我小,但我一直叫你姑姑,黄泉路上,你走天堂我走地狱,叫声哥哥我听听!”
陆敏叫他说的一怔,这时候李禄已经把人绑在自己背上了。瘦成一截枯骨的陆轻歌,陷入沉沉的昏迷之中,任由他们颠来颠去。
他道:“不过开个玩笑,若今日不死,你这辈子都得叫我哥哥。”
太监虽净了身,本质亦是男子。陆敏敬他这番忠义,低声叫道:“哥哥!”
李禄背起那已昏迷的陆轻歌,刚行到门上,却叫一柄长剑直挺挺又逼回了大殿里头。
来人穿着仙鹤补子的朱色一品官服,玉面威严,身材修挺,恰是满朝之中是年青,也叫百官惧悚的宰相大人,窦师良。
……
作者有话要说: 许善诱杀陆敏,不止陆敏想的那么简单,后面会细说的。好吧,查明原因后我们的小白兔就准备黑化啦……
还有关于赵穆迎两个女人入宫,也有他的道理,大概明天就会讲述。
☆、丧事
目送护卫们抬走许善, 清理干净大殿,窦师良合上两扇重生生的门,才去看跪在角落里的陆敏。
她还是那身穿了四个多月的绫襦衣, 头上两只点翠花钿,皆散落在大殿的地板上。
“死了?”窦师良问道。
陆敏埋头在陆轻歌的胸前, 唔了一声,忍了四个多月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结舌许久,哽噎道:“先生,你不知道这几个月来, 我有多少回盼着她能自尽,盼望着她能早点死去。我是她在长春观那没有日夜的地室里,唯一盼望的人,她的救命盗草,可我无一日不盼着她死, 好让我们都能解脱今日的困局。
您明白吗,一个垂垂的死者,唯一盼望的人却只想着她能早点死去。我是千古罪人!”
窦师良跪地,将陆敏揽了过来,哄孩子一样轻拍着。
“但是只要她还没有死, 无论她做过什么,我拼上自己一条命,也要让她再见一回塔娜,我希望她在临死之前, 能见见那个她为之而奋斗了一生的孩子。
塔娜美的像颗珍珠一样,是她的精血所化,可当她来到她面前时,她已经不认得她了。”陆敏语无伦次,埋头在窦师良怀里,忽而哇一声哭,撕着衣衽道:“您不懂,陆轻歌是世人的罪人,而我,是她的罪人。”
在皇宫里没日没夜伏侍于赵穆身侧的那四个月,陆敏一直盼望着陆轻歌能有个结果,她没有能力带她走,于是盼望她能有一种安详不苦的死法,那样,她就可以逃了。
可父亲带着哥哥们上战场上意欲将功折罪,母亲和三岁的弟弟生活在靖善坊,君王的四海就是天罗地网,如今她逃不出去,也无处可逃。
窦师良一直轻拍着陆敏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样轻声细语:“我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我爹瘫痪在床,总是不停的咳血,只有到夏天最暖和的日子,才敢叫姨娘们扶着出来走一走。他经常彻夜哀嚎,大声的叫,疼啊,疼,真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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