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豆儿怏怏道:“不明白!”
别人都是把好的一面体现在外表,恨不能敲锣打鼓叫人知道。自个儿坏的一面当然要藏起来,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她倒好,反着来。
只怕从今往后,麟德殿的姑姑们都不会与她亲近了。
消了会儿食混身畅快,陆敏腿痒,沿着校场跑了两圈,到底还年少,昨夜折腾了整整半夜,不过眯了一个时辰左右,陆敏以为会像头一回那样,仿佛死过一回。谁知道跑两圈下来,混身舒泰。
她本生的娇美,又在最好的年纪,有雨露滋润,心情欢畅,两只明睐含笑,两颊微浮春红,身量又比一般女子更高,更纤跃,奔在那校场上,灵跃的仿佛一头羚鹿一般。
郭旭一路小跑,进了校场便喊:“陆敏,大喜,你爹果真千里单骑,活捉了烈勒,火州从今天起,就他妈的乱了。”
陆敏愣在原地,未笑,但肩膀一直在抖:“果真?”
郭旭道:“千真万确,方才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来时,我正在那儿陪驾了,皇上特特儿使我来告诉你的。”
陆敏转身跑了两步,又折回来,恨不能吼上两声,再跑上两回,推着他道:“今儿你卖我个面子,快快儿往靖善坊,叫我娘也欢喜欢喜。”
郭旭一溜烟儿的跑了。
李禄恰比他晚两步,头一回见陆敏会喜浮于面,乐的像个小孩子一样。笑道:“我欲抢个头彩,终是抢不过他,看来你是知道了。”
陆敏此时已敛了激动,低声道:“我爹那个人,牛角尖钻到底,只要想办成,就没有达不成的事情。也不知道发生过些什么曲折,但必定九死一生,他才能回得来。”
李禄道:“既陆将军回来,你们陆府的清白,就算是彻底洗涮干净了。”
正说着,太液仙境那李尚宫来了,虽还是一样的衣饰,气势却远不如当初头一回见陆敏,站在栈桥上放狗的时候。
曾经得罪过的人眼看步步高升,李尚宫心虚无比,见陆敏远远要行礼,连连伸着双手便扶:“我一个老婆子,焉敢受陆姑姑的礼,快勿折煞我了。”
陆敏问道:“尚宫因何前来?”
李尚宫道:“今天早晨,南阳公主入公请安,那李良女也在偏殿里闹着要见母亲,太皇太后不敢作她的主,特地遣我来告知陆姑姑一声,若要遣使,最好也是你们麟德殿的人差人去通知李夫人,我们太液仙境的人,不敢再管她的事。”
陆敏一笑道:“我吩咐人去通知李夫人就是!”
☆、癞皮狗
李尚宫欲走, 又止:“陆姑姑,我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两位良女, 宝珠姑娘远远没有李良女的心机与手段。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先帝在的那会儿, 陆轻歌和彭娘娘是一同入宫的,彭娘娘远不及陆轻歌受宠,可陆轻歌如今成了一堆白骨,彭娘娘却是这宫里有名有位的太妃。
身为陆轻歌的侄女,你自然爬的再高也做不了皇后, 择一主而从之,才是最聪明的行事,你自己掂量吧!”
连逼带诱,不肯让李灵芸的母亲入宫,就是怕李家准备好银子要抢头彩。
她一路说, 陆敏一路笑。
送走李尚宫,陆敏转身吩咐春豆:“去内侍省通知一声,叫李灵芸的母亲入宫。”
逃了便是永远的笑话,呆在宫里,若不能成为皇后, 早晚得被这些女人们嚼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既如此,倒不如义无反顾去谋那个皇后之位,到那一日, 李尚宫回味自己今日说的话,那表情想必会很好看。
*
帝不在麟德殿问政后,整个大殿骤空,按例今夜不必司寝,但宫女房太冷,陆敏怕再冻两日要冻起疮来,遂仍回了麟德殿,与春豆儿两个坐在小耳房里做针线。
下午,赵稷竟然带着塔娜来了。
赵稷一身缎面出风毛的夹绒袍子,样子很怪异,两只眼圈都是青的,鬓角似乎还是肿的,耳朵上还缝过针,像是被人打过新好的样子。
塔娜却鲜亮了不少,雪白的裘衣,梳了汉家少女的芙蓉髻,顶心插一枚红玉梳,活泼俏丽,站在那里光彩四射。
陆敏带着这配到一起无比新奇的两个人回了自己的宫女房,命春豆儿架炭炉子的功夫,塔娜嘟囔道:“原来姐姐竟是个奴婢,这地方可真寒碜,冻死人了。”
她颇喜欢这身量高高,两只眼儿里满是良善,却总是温默的小姐姐,坐到陆敏的小床上,拍着边儿道:“姐姐也来坐,我要与你吃两杯茶,好好说会儿话。”
陆敏命春豆儿塞她个暖炉子,拉着赵稷出了宫女房,悄声问道:“她怎么会在你手里?莫不是傅图走了,你从东宫偷来的?”
赵稷道:“怎会?她也就是因为陆轻歌才值点价儿,所以傅图一直拘在东宫。傅图走后,她像个野丫头一样在京城四处乱晃,恰叫我捡到,报到三哥那里,他就说了句,往后叫我养着去。”
烈勒被擒的话,小塔娜就彻底失去她所存在的价值了。难怪赵穆会放任她在京城四处乱跑。
陆敏看他伸出袖子的手上两坨浮在外头的青,也是被人打过的样子。悄声问道:“你好歹也是一个亲王,谁将你打成这个样子?”
说起这种事儿,赵稷连斯文也不装了,咬牙切齿道:“当日往你们陆府吊唁,出来我就叫人套了麻袋,不由分说一通揍。揍完了我才刚找到家丁,准备去找凶手,又叫人套着麻袋一通揍,到如今京兆府都未找到凶手。”
陆敏掐指算了算,道:“那都多久的事儿了,分明你耳朵上那伤口还是新的,这又是叫谁给打了?”
赵稷一生气,两只眼圈越发的青:“三天前的夜里,一个蒙面人进了王府,直接将我按在床上一通揍,最后捉了一夜也没捉到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我。”
陆敏莫名觉得那凶手当是傅图,又不好说出来,低眉笑了笑,转身进屋了。
回到房里坐了,小塔娜一双小鹿眼儿,忽而伸手点了点陆敏插如玉管的鼻头,笑道:“咱们鼻子生的一样一样儿的。”
陆敏捧了杯热腾腾的普洱给她,问道:“你如今住在豫王府?”
塔娜怀抱着小暖炉,两只眼睛里满是泪珠儿:“可不是嘛,这个哥哥人挺好,家里美婢也多,住着很舒心。而且他还认得我娘,他说,我娘是天下顶美,顶好的女人,可惜叫皇帝给生生折磨成死前那个惨样,我与你们的狗皇帝,不共戴天,哼!”
这小丫头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陆敏转身去看赵稷,赵稷两只熊猫似的眼圈儿,目光投向了别处。
原本,陆敏没有记太多上辈子的恩怨。她打心眼儿里厌恶并鄙视赵稷,但毕竟上辈子同床睡过的人,那种嫌恶里也包含了很多自己瞎了眼的成分,所以于赵稷,就像看一只永远堵在自己每日必经之路上的癞皮狗,绕不过去,心里厌恶,表面装作不见。
但他在塔娜面前说的这番话,屈意歪解整个事实的经过,美化陆轻歌,丑化赵穆,其心之恶毒卑鄙,倒叫她刮目相看。
塔娜本来就叫烈勒给教偏了,再着他这样一教导,好孩子也叫他给带坏了。
积蓄了两生的厌恶,陆敏装于装不住了,厉声道:“豫王殿下,这宫女房,不该是你来的地方,烦请出去等着。”
她口气太硬,不容置疑,开门径自将赵稷赶了出去。转身回来坐在床沿上,握过塔娜的手道:“这些话,皆是豫亲王告诉你的?”
塔娜天真孩子,对着姐姐自然坦露心扉,狠狠点头。
陆敏断然道:“一,你娘是天下顶美的女人,但不是顶好的女人。二,皇帝没有折磨过她,她的路是自己走的,与任何人无关。”
塔娜两只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泪花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陆敏一触,斗大的泪珠儿啪啦啦的滚了下来,她忽而甩手,转身便跑:“不可能,你肯定是骗我的,我爹是火州最厉害的勇士,我娘是火州最美的公主,她是叫你们汉人的皇帝给掳来的,我要叫我七舅来报仇!”
陆敏也不追她,眼看日暮,皇帝已经从校场上回去了,她亦赶往麟德殿伺候。
*
晚饭摆了上来,有一盘子冬日里难见的鲜芦笋,和着些样儿圆圆,瞧着像是鸡胗的东西同炒,吃起来皆是脆脆的,咸甜适口,陆敏不由多吃了几块。
皇帝单有一盘清炒芦笋,他自己不吃荤,却不停劝陆敏吃那东西。
陆敏如今看赵穆,满眼色气,总觉得他那眼色有些不善,嚼了两口转身问郭旭:“这是什么东西,怪好吃的。”
郭旭上前道:“这是咱们御厨房今儿刻意炒的羊腰子,怎么样,合不合你的口味?”
陆敏哇一声,欲吐,皇帝已乐不可支,翘挺的鼻梁缓缓凑了过来,笑的颇有几分邪性:“朕让御厨房准备些能养生补气的菜式,羊腰补肾,多吃几块。”
后殿正房,除了司茶姑姑外,别的几个姑姑也不能进来伺候。如今彩琴去了,换了金铃上来。她捧着茶进来,恰就瞧见陆敏正在转身吐东西。
皇帝显然特别紧张,下炕床替陆敏拍着背,凑在耳边悄声问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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