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陆陆续续有人从车上下来,簇拥着黄袍人,众星拱月般向正中大帐处行去。
杜岩听他们互相之间称呼着张大人、李大人,称呼那黄袍人做皇上。不由愣了半天,皇帝离他是隔着天地,不曾想在这穷乡僻壤遇到了。又想,皇帝领着这些官员不在京里呆着,怎么跑这里来了?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又有人从车上下来,往这边帐篷处行来。这次多是女眷,有夫人小姐丫鬟的,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正在这时,突然一声呵斥声传来。杜岩循声看去,只见溪边一名士卒正在驱赶一名老妇。那老妇腿脚不太利索,想是刚才没来得及避开,被那士卒一顿喝骂,惊慌失措之下,更是一跤摔出去,半天爬不起来。
那士卒飞起一脚踹在老妇身上,老妇惊声呼痛,嘟囔着求饶的话,边连滚带爬向旁边避开。士卒仍不解恨,上前去欲待举起脚来再踹。
“住手!”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轻斥,一名少女脸罩寒霜走来,手里牵着个四五岁的幼童。杜岩定睛看去,只见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虽隔得远,面容看不真切,但浑身散发出绰约雅致的气韵,让人觉得她定是个风华无伦的美人儿。
少女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护着。待那少女走到近处,刚刚那士卒顿时弯腰低头,行了一礼道:“卑职参见九公主、参见八皇子。”
杜岩暗道,原来是皇帝的九公主和八皇子。
只听九公主清亮的声音淡然说道:“在这里耀武扬威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去跟胡人打啊。”
那士卒唯唯诺诺不敢抬头。
九公主吩咐人扶了老妇起来,又叫人给了老妇几块糕点。那老妇显然饿得狠了,接过糕点大口大口塞进嘴里,吃了几口,扑通一声跪下,一个劲的给九公主磕头。她在旁边听了半天,显然没搞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只不停嘟囔着:“谢谢小姐,谢谢小姐,老天保佑好心的小姐长命百岁。”
九公主目露怜悯之色,摇摇头走开。
等九公主缓缓走来,一张脸孔在阳光下灼灼生辉。只见她峨眉淡扫,绿鬓堆云,如花树堆雪,新月清晕,描摹不尽的丽色照人。只左侧眉尾处生着一粒小痣,却丝毫不减其殊色。
杜岩落拓江湖,所见最多是面有菜色的贫女,然后是如陈思容一般的官宦千金,还心地丑陋连带再好看的一张脸也无端狰狞起来。哪里见过这般形神皆美,精致到极致的美人儿,忍不住看得痴了。
直到九公主牵着八皇子,一路不时低头轻言细语进入大帐,杜岩才收回目光。
这队人马在此处用过午膳,略作休息,便又拔营南去。
杜岩待他们走远,才从树上跳下,继续北行。
走了一段路,见地上时隐时现的深深车辙痕迹,再想起车队过来时扬起的灰尘,他虽不是剪径劫道的高手,但触类旁通也能断定,刚刚那些马车上定是带了大量的金银细软。
心中不由更是疑惑,也不知道皇帝带着重臣女眷和大量金银是要做什么去。
带着疑虑边走边想,半晌仍不得其解。走了约莫十来里,路上行人渐次多了起来,一队队人马拥着一辆辆马车,车旁随着众多豪奴,人人脸上早没了昔日盛气凌人的样子,俱都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看来像是豪门世家的队伍。
再行数里,路上尽是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百姓。有的一家大小坐着板车,一头黄牛拉着。有的或背着或抱着孩子,夫妻二人相携而行。有的老人拄着拐杖慢腾腾走在后面。
杜岩沉默的站在道旁,心里隐隐有不好的猜想,拉住一人打听之下,方知缘由。原来胡人已破了岚州,威逼上京。朝廷无力守住京师,只好弃城,向有大江天险的南方逃遁。
京城百姓无奈之下只好远离故土,跟着逃难,虽然辛苦,总好过做了胡人刀下亡魂。
一名老者劝杜岩道:“不知小哥要去哪里,胡人要打过来了,还是早早返回吧。”
杜岩听后,站在原地默然半晌。天光乍破,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将下来,瞬间将人群照亮。温暖的金色阳光,却怎么也无法温暖一张张流离失所的凄惶面孔。
杜岩嘲讽一笑,诺大的朝廷竟无一战之力,诺大的朝廷竟没有一个能站出来据敌于国门之外的人!罢了,罢了,满朝文武都已弃城而逃,自己一介蟊贼又能做什么呢?
他苦笑一声,随着人流返回。
杜岩脚程快,不过两日就追上了朝廷的队伍,他也不急着超越,只不远不近辍着。
这一日过了光州,南行几十里,土地荒芜,杳无人烟。到了傍晚,朝廷队伍在旷野扎营过夜,杜岩也在一个小土坡下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安顿下来。
他从包袱里取了干粮胡乱吃了,找了些干树枝点着火,自己就在火堆旁搭着一件斗篷睡下。好在已是春天,夜晚不至于冷得受不住。
睡到半夜,突然一个激灵醒来,火已将将熄灭,他忙又添了些柴。这时突然听到一阵低低的说话声音,伴着马匹打秃噜的声响和车轴摩擦发出的轻响声。
他连忙把刚添的柴挪开熄灭,起身趴到土堆旁,探出头去看。朝廷的营帐外生着百来个火堆,值守的士兵都围着火堆东倒西歪睡觉。
营地外围人影憧憧,约莫有几十号人分别赶着马车,往东北方向去了。隐约可见每辆车上都堆放着箱子,听马车行进时发出的声响,他笃定箱子里的东西分量不轻。
他们发出的声音虽小,但毕竟还是有的,但不管帐篷里的贵人,还是火堆旁值守的士兵,竟无一人惊醒。杜岩转念一想,也就释然,给人下蒙汗药是自己的看家本领,难保别人也会用。
等车队走远,杜岩正要跟去看他们搞什么鬼,这时从正中间最大的帐篷里出来几条黑影,悄无声息向车队消失的地方跟去。
杜岩大奇,等了片刻,再没人从营地出来,才从土堆后闪身出去,一路蹑着几条黑影,向东北而去。
他发现车队一路上坡,似乎要到山上去。天上本有月亮,加上车队里有人照着火把,倒也不至于把人跟丢。但路却愈发难行,车队行进的速度很慢,到后来要靠人在后面推着才能前行。
又走了里许,山势愈发陡峭,马车再无法前行。车队众人把马车赶到一处空地上,两两一组抬着箱子继续向山上走。
杜岩跟在后出来的几人后面,一路上山,转过几道弯,前面是一处悬崖,车队的人在悬崖边停了下来。后出来的几个人隐在暗处观看,杜岩也找了一处山石藏在后面。
☆、第十章 周亡
车队的人把火把都插在山石间,其中一人从身上取下盘着的长绳,一头在崖边的大树上拴紧,另一头径自扔下崖壁。
两个人顺着绳索爬下崖去,到半中间停住,一闪身就没了踪影。杜岩看不真切,不过想来崖壁中间定是有个山洞。
果不其然,留在上边的人将一个个箱子绑了绳子,慢慢吊下去。下边的两个人在洞边接住,拖进洞里。
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将百十来口箱子藏好,下面两个人又顺着绳子爬上来。
这时,隐在黑暗中的几个人从阴影中走出来,向车队的人走去。
车队众人立刻就发现了,其中一人大喝:“什么人?”
“是我,岑贵。皇上吩咐我们来看看事情办好了没。”这边一人答道。
“哦,原来是岑统领。这边没事,都做好了,请皇上放心。”
“好,辛苦众兄弟了,回去为弟兄们请功。”
岑贵说着话,左手拍拍说话那人的肩,右手一翻,手中就多了把匕首,暗夜中银光一闪,已插进那人胸口,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向后倒去。
车队中倒有一人反应迅速,他惊叫一声:“这是要杀人灭口!“
余人一阵哗然,慌忙间四下逃窜。岑贵带来的人虽少,却个个伸手不凡。他们抽出长刀围上去,如饿虎扑羊般,身后是绝壁悬崖,前路被人堵着,不到一刻钟功夫,手无寸铁的人就被斩杀殆尽。
岑贵命人把尸首一一扔下山崖,又把所有痕迹都清理干净。
杜岩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不由在心底冷嘲,有这样的君主,岂有不亡国的道理?金银财宝不拿出去救国,却在逃难途中私下藏起来。国破家亡,命都没有了,留着金银干什么!
他心下愤恨,懒得再看,扭身就下了山,原路回去,仍在土堆后歇下。
第二日晨起后,探头向朝廷的队伍望去,那边已整装待发。杜岩轻“咦”了一声,队伍中间一辆辆拉着箱子的车子竟然还在!
难道昨夜看到的一切是做了一场梦?
旋即反应过来,想必是做个样子让人看的,箱中定是装了些石头瓦块等重物以惑人眼目。
估计那个什么岑贵的,和他带领的几人这会儿怕是已经去和昨晚他们杀的人汇合了。
他盯着朝廷的队伍整装完毕,怎么看怎么刺眼,决定远远离开。转身之际,见九公主正扶着幼弟上马车,乱世群山之间,那张明丽无伦的脸上神色兀自温柔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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