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去洛长健的事不谈,宁煜微微眯起的眼眸似乎望回更久远的过去。记得有一回,宁易非曾假借洛瑶的名义安排他与洛映竹在酒楼见面,那一次他差点与洛映竹发生关系。
想到这里,他心里苦笑一下,随即有熊熊怒火在心底烧了起来。
想不到几年前没发生的事,于今日在卫王府,他还是着了别人的道与洛映竹走到那一步。
这么说,今天这事果然是宁易非安排的了。
有动机有能力,还有过劣迹前科……。
他目光淡淡扫过暗影下垂首而立的少女,若远远随意一眼望去的话,不熟悉洛瑶的人一定会将她误认为是洛瑶。
可此女的心思——也远非她这副绝美容貌表现出来那样善良无害。相反,他觉得她心机深沉诡诈难测。
若她不是这样的人,或许他还会怜悯一二。
她自诩聪明骄傲,却胆敢为一己之私做出伤害洛瑶的事。
她看出他爱慕洛瑶的心意,还愿意留在他身边说什么要谋他所谋?
难道她以为离间了他与洛瑶,他会将深埋心里的情意转移到她身?
谁会知道,那一年在云城某座宅子的屋顶,那一夜灿烂星光下那个醉眼朦胧的少女开启了他懵懂情动的门,也将他一生热烈的情意全收了去?
不,他这一生的情意心动皆由洛瑶而启,除了洛瑶,再也不会有别人。
宁煜掩着沉沉心事打量过去,“算你说得有理,那如今外面却没有什么动静,你说这又是什么原故?”
真是宁易非安排今天这一场,怎么能让他销声匿迹?
洛映竹仿佛不知他心疑惑,思虑片刻,不慌不忙道,“陛下前来卫王府时,虽是微服而来。不过暗,一样少不了随行保护人员吧?”
“先前或许他使了什么法子令陛下的人一时疏忽才钻得空子,但能被陛下挑选贴身相护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
不知是这句话取悦了宁煜,还是他又想到了别的事情。只见他蹙着眉,朝洛映竹摆摆手,“行,朕先回去了。”
语气微顿,冷淡的声音透出隐隐肃杀来,洛映竹没有动,却蓦见自己衣摆无风自动。她心头震了震,垂首聆听的姿态愈发恭谨。
“你先回府等着吧。”
话音仍在洛映竹耳边绕缭,他镶着银边的暗金袍角却已拂过门框瞬间飘远。
他一走,仿佛将满屋的热度也带走了,只剩一室冰凉凄凉。
许久,洛映竹身子一软,委顿在地掩面在黑暗里,低若无声般肆意泪流。
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少只藏在暗的手参与;待到宁易非知晓宁煜暂住的客房有人潜入,那已经是宁煜悄然回宫之后的事。
“没发生什么意外吧?”宁易非总觉心里有些不太踏实的感觉,可细想又抓不到实处。
青龙语气轻嘲,“混成下人跑进去欲献身那个人,是方家那个疯婆子,还没接近圣驾被拎出去了,能有什么意外发生?”
宁易非缓缓点头,“没发生意外好。”
宁煜如今已是帝王之尊,不管出了什么意外,只要是在卫王府发生的,他这个世子都责无旁贷首当其冲。
宁易非到底不知道有人动用了府潜藏极深的神秘力量,布了一个对日后影响深远的局。
寿宴之后,在宁易非认为可以平静揭过宁煜微服来卫王府这一幕时,宁煜这位新帝却忽地给他来了一道让他无愤怒的圣旨。
第902章 不敢违也
“宁世子,请听旨。 ”前来宣旨的太监,是宁煜登基之后才提拔当内侍总管的福公公。
也不知宁煜什么心态,竟然先让福公公带了道口谕,让听旨的卫王府一众人免跪。
宁易非心里狐疑,面淡淡,“请福公公宣旨。”
“好,请宁世子听好了。”福公公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立即噼里啪啦的流畅念了起来。
前面冗长的大段,谁也没兴趣细听,不过后面却人人都竖起了耳朵,“……特赐方氏之女方清韵,与颜氏所收义女罗依,两女同时赐为宁世子庶妃,钦此!”
颜侧妃与罗依住在卫王府里,此刻自然也在听旨的人群当。颜侧妃似乎极快地抬头看了眼福公公,又迅速低下头去将诡异一闪的目光隐没。
在她身侧的罗依却呆了呆,随后惊喜地咧开嘴,一副欢喜得快要晕倒的架势。
洛瑶无动于衷地瞄了眼福公公,便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宁易非没有动,圣旨还在福公公手里郑重其事地摊着。
“宁世子,请接旨吧?”
宁易非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地站着,从他俊俦无双的脸,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圣旨虽然不重,可也不能干耗着由他拿在手里啊。
福公公不得已加重了语气,“宁世子?”
“福公公,这圣旨我不能接。”
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没有一鸣惊人,却也惊得福公公捧着圣旨的双手狠狠抖了抖。
当众拒接圣旨?
“宁世子说笑吧?”福公公咧着嘴,笑容虽可掬,却任谁都看得出他笑得有多勉强,“抗旨不遵……这,宁世子不会不知道后果吧?”
宁易非眼角淡淡掠过他手里捧着的绸黄圣旨,从从容容的姿态,却无严肃的语气又道,“正因为知道后果,所以这圣旨我才不能接。”
这?
自相矛盾啊宁世子!
福公公狐疑又困惑地看着他,眼睁睁的,透着贼亮贼亮的光;也不开口询问,直接沉默着等宁易非往下解释。
“福公公应该还记得我与世子妃才大婚不久吧?”
咦?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面?
福公公心里疑惑得紧,不过还是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没错,奴才记得宁世子大婚还不到半年。”
宁易非紧接着又抛出一句疑问,“福公公应该知道我与世子妃的婚事,乃是先帝赐婚的吧?”
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事。
福公公嘴角扯了扯,勉强扯出一抹淡笑来,“是,宁世子与世子妃确是奉先帝遗诏成婚。”
“这不结了。”宁易非双眉一挑,一副理所当然之态,“福公公不会到现在还不清楚你手里的圣旨为什么我不能接吧?”
福公公一头雾水,他确实不清楚啊?
也想不通先帝赐婚跟现在他捧着的圣旨有什么相悖之处。
“宁世子,先帝赐婚,将安国公长女洛瑶大小姐赐与你为正妃,择日三月内完婚,这事奴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现在圣所赐,乃方氏与罗氏为宁世子你的庶妃而已;按照祖制,这并不相悖,与先帝遗诏也无冲突之处。”
宁易非冷笑一声,“看来福公公有些事情还是没弄明白。”
“奴才确实心存疑,还请宁世子不吝赐教。”福公公老老实实点头,也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
赶紧将手里的圣旨送出去正经,语气欠妥什么的此刻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我昔日接下先帝遗诏时,曾于金銮殿,当着武百官之面起过誓;一定谨遵先帝遗愿,将来一心一意对待世子妃,绝不做有违先帝旨意与遗愿之事。”
他微眯的眼眸散发着点点寒芒,他看着仍然懵懂茫然状的福公公,慢条斯理再问,“不知福公公现在可明白了?”
“啊?明白……不,不明白。”福公公苦笑,“还请宁世子详细解释一下吧,奴才这榆木脑袋实在不好使。”
“我当日在金銮殿立誓之时,圣也在其听着。”
福公公仍旧张大嘴巴得个洞出来,看他茫然的眼神知他还是拐不过弯来。
洛瑶心里幽幽叹气,她想不明白宁煜突然塞那两个女人给宁易非做庶妃是什么意思。这事来得实在太出乎意料,她想了半天也想不明其来龙去脉。
她看宁易非戏弄这位年轻的福公公也戏弄够了,这才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适可而止。
“哎,福公公你这样子……。”宁易非摇摇头,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得福公公满脸羞愧。
他才悠悠道,“福公公,你可不能犯糊涂啊。你想想什么叫一心一意?一个人能有多少颗心?”
福公公张了张嘴,哑口无言瞪大眼看着他。
“我这一颗心,在接下遗诏时,已经立誓遵照先帝意愿完全交给世子妃。”宁易非掩下眼底狡黠与嘲讽,继续淡淡道,“福公公,试问假若我现在也跟你一样犯糊涂接下这圣旨,真将方氏与罗氏纳为庶妃的话,是不是完全违背了当初先帝遗诏赐婚的意愿?”
福公公张大的嘴巴,惊讶得足可塞下一整只鸡蛋。
“先帝遗诏赐婚还能这样解释?”
宁易非点头,非常严肃道,“当然。不是还能这样解释,而是这解释,还是唯一的解释。”
“福公公觉得我现在还该接下你手里这份圣旨吗?”他佯装无奈地叹口气,“还请福公公回宫之后替我多谢圣美意,这世最难消受美人恩。可福公公,我不敢犯糊涂啊。”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我的世子妃还在旁边看着呢,先帝的遗诏,咱们都该严格的遵守对吧?”
在约定俗成的规矩里,遗诏的约束力不仅对当事人有效,也同样约束着新帝。当然,效力来说,算新帝所下的圣旨也不能出现违背先祖的情况。不然的话,轻则,新帝遭朝臣弹劾;重则,被天下臣民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