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过十几年了都是素剑,自上次第一次上战场,才带着它见了见世面。剑倒是好剑,为我斩断了好几把敌寇的刀刃,只可惜执剑之人不怎么样。”他自嘲了一下。
“就是奉在你书房的那一把吧,不如你上战场前,就把剑放在我这儿,我帮你理妥当剑鞘,看上面倒是沾了不少灰……”她无意地说道。
窦瑰笑:“那剑锐利得很,还是不要拿来,免得伤着你。”
青釉眼光暗转,嗔怪道:“你们真是一点也看不出女人的心思,我这是偷偷做了个璎珞,想要替你挂上,你非得让我明了说。”
窦瑰看着她,恍然大悟,赶紧作揖赔罪道:“是我错了,夫人。这就去给你取剑来。”
说着就要往外走去,青釉叫住了他,把衣服披在他身上,理好了衣物,才说:“就这样唐突地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窦瑰笑吟吟地看着她,说:“还没娶进门,就这样管我,你本事这样大,看来日后等我们离开了雒阳城,还得靠你养我了,夫人?”
她佯装薄怒,纤手推他一把,说道:“快去吧你。”
看着窦瑰远去的身影,她跑回房中,想要把刚刚的布条烧了,奈何刚刚走到灯火前想要烧,门却又一下被推开,伴随着窦瑰朗朗的笑意:“还说管我,连腰带都忘了替我……”
他话戛然而止,看着青釉的动作,表情忽然顿了一下。
窦瑰目光闪过一丝狐疑:“你在烧什么?”
青釉心一沉,说:“地上的碎布条儿捡着烧了,怎么了,忘了腰带是么?”布条沾上灯油和火花一下燃起来,烫着她的手,她不禁一呼下意识松开。
还剩下一小块布,但此刻若是捡起继续烧窦瑰会更加疑心。她抬眸,窦瑰却正三两步走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说:“怎么样?没烧着吧?”
她摇摇头,他就怪罪道:“什么碎布让下人们打扫好了,何必如此费周折,还烧得屋子一股子味道。”
她点点头。窦瑰要她帮他拿了腰带来,她赶紧跑到里屋去拿。
窦瑰弯下腰,看到没烧完的那布条上有一个字:璧。
他表情微微一变,捡起布条,他看出,这是她裙裾的布料。
她再走出来时,他瞥了一眼她的裙角,果然有破损,那破损之处利落均匀——分明,是用利器割断。
他默不作声许久,青釉看出他心中有事,说道:“怎么了?阿瑰,你的腰带,要我帮你系上吗?”
他点头,抬手,她帮他系着腰带。
“青釉,就算天下人都算计我,你也绝对不会欺瞒我一点,是不是?”他忽然淡淡地说道。
“嗯?”青釉抬眸,想到他是为刚刚布条的事情起了些疑心,刚刚布没烧干净,些许是他看到了上头有字,笑了笑说道,“好啦,实话同你说吧,前几日我绣东西呢,可是绣出来竟然这样不成模样,便又偷偷剪碎了,再烧掉。哪里知道竟被你看到了我烧这最后一块……”
窦瑰表情一顿,语气如风:“哦?”
“怎么,你不信?”青釉笑然,走开两步说,“系好了,阿瑰,以后每一日我都为你系腰带好不好?”
窦瑰看着她,良久,说:“好。只是下次绣东西,再丑也要拿给我。你怎么能偷偷把我的手绢儿撕碎了烧掉呢?”
青釉背过身去,嗔怪道:“谁说手绢是要给你的了,自作多情。”
窦瑰笑了笑,从背后抱住她,说:“青釉,这雒阳城中素来尔虞我诈,我看到的一张张都是伪善的嘴脸,幸而,我遇见了你。青釉,在这雒阳城中,只有你绝对不会欺骗我,对不对?”
“对。”青釉抚摸上他的手,说,“我爱你,我绝对不会欺骗你。”
窦瑰眼中陡然眸光暗闪。
他松开她,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
青釉若有所思。窦瑰走远了,她换了身衣服,把门外的侍女唤了进来,说,“去弄些刺绣的东西来,还有,把我刚刚换下的那套衣服拿去丢了。”
侍女领命。拿着衣物走了出去。
走到拐角处,侍女却陡然想要一阵惊呼,然而她的嘴被迅速堵上,良久,她捂住的嘴被松开,她才赶紧跪了下来,喊道:“侯爷万安。”
窦瑰盯着她双手扶着的雕花托盘上的素白裙,看着上面整齐的裂痕默不作声。
“她要你做什么?”窦瑰淡淡然。
“要……要……要奴婢拿去悄悄丢掉……还要奴婢,找一些刺绣的东西来……”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侍女战战兢兢地说道。
不知为何,她觉得素来亲切明朗的侯爷,此刻虽然面无表情,如此震慑阴郁。
“拿去。”他松开布料背过身去,挥了挥手,仿佛都不想再看那不了一眼“丢掉吧。”
侍女惟恐着点头,软着腿躬身离开。
☆、第二十七章。旧荒姻典
屋梁上,白衣少年百无聊赖地叼着嘴中的青草梗儿,斜眼瞥见屋下瞪着自己的那双眼眸,眼底闪过一丝轻笑的光,坐正来朝一旁取下草梗往一旁轻盈一丢,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的小姐,我也想要如你所说到你见不到的地方去,可你看,我在这屋檐上,你还是能看到我,我还有什么法子呢?”
窦归荑几乎气结。
像他这样的人,确实是她半盏茶时间都不想要见到的人。
他又笑了,说:“我知道你素来看不起我这种鄙陋之人,如今你不让我近你三尺之内也就罢了,可我本是食君之禄,总得要为你分忧一些才是,不如你有什么烦心事,便说给我听听,我以计献之,如何?”
“谁说看不起你的出身,谁忧心,谁要你献计?!”窦归荑撇撇嘴,“像你这样心狠手辣败絮其内的人,谁要听你的话?”
“哦?我败絮其内。可这世间的人不都是如此,我只不过是未在你面前隐藏罢了。”他跳下屋梁,走到她身边绕一圈,说,“越是金玉其表,越是败絮其中。你只不过是见过的人还太少,等日后你就明白了。”
“胡说,我就遇到过很好很好的人,他气度安泰,品性温厚,腹有诗书,谦和有礼,虽为皇亲国戚,却丝毫不骄纵自傲。”归荑扬起下巴说道。
“哦?”他轻笑。
归荑被他笑得忽然有些羞赧起来,撇过眼说道:“和我五叔叔一样,是很好很好的人。”
仿佛想到了悲伤的事情,她语气忽然低迷下来,喃喃道:“再过几日,五叔叔就要出征了,听说是他自己请旨的。眼看就要别离,我总希望能够为他们做一些什么……”
君骘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背过身去,忽然淡淡说道:“不若,给他们一个成亲之典吧。”
归荑目光中有光芒亮起。
细细想了,更是开心起来。
她顿时笑如桃花,一拍他的手臂说:“对,五叔叔一定会很开心的!”
君骘看着她的笑意,忽的想起了初见时在山海楼内她淳朴的眼眸。自从那一次以后,每一次她对上他的眼,都是愤懑不满,难得再次露出了笑容。
他嘴角的笑意也更甚,他挑眉:“但我说这个,只是为了你开心。”
“嗯?”归荑盯着他,似乎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慢慢敛起笑意,抬头望了一眼天,说:“刚刚不是说了,食君之禄呀。”
-
雒阳边野数十里外破旧的城隍庙中。
深冬之末,寒风犹然肆虐,在这荒芜之地被废弃十余年的庙宇里,柱子玄色的漆几乎已经掉光,满地枯叶残枝,青釉带着疑惑踏进这里,却陡然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
陈旧的案上上积满尘埃,摆的却不是香案,而是一对赤红的香烛。
红色的纱幔遮盖不住陈腐之气,但却刺痛了她的眼。
燃烧不灭的红烛下,是鲜艳而开的一簇簇红梅,每走近一步,那清冽的香气就浓郁一分。
窦瑰站在案前,凝望着她笑。他牵过她的手,看着她满目震惊,说:“你不会怪我吧。”
“嗯?”她似乎还没明白过来眼前的一切是什么意思。
“可我就是要让你知道,即便座无一人,即便为族人所指,即便,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我窦瑰,依然愿意——娶你为妻。”窦瑰一字一顿,目光严肃而安然。
天空忽然响起一道惊雷。
她被惊吓得一阵踉跄,顺势就跌入了窦瑰的怀中。窦瑰抬眼看了看天,他再过两日就要出征,安排急促之下却没想到竟然逢得这样的天气。
难道真的是天意不得,难道他和青釉,真的天人皆怨。
他回过头,看到了青釉有些惨白的脸色。
罢了。
就算为宗亲所怨,就算天公不美,那又如何。
青釉看着愈来愈阴郁的天色,心中惊慌起来。
回过头看了一眼烛火,看到满堂的朱红纱幔,看着一簇簇鲜红的梅花,忽的用力推开窦瑰:“不可以!”
她朝着天地,忽的跪拜下来,重重地磕下头。
爹娘,阿姐,叔伯,姑母们……
但求原谅,同那窦姓者许下那样的承诺,实在是形势所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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