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若刘庆所言为真,待到邓骘真的造了反,刘庆坐稳了皇位。那么此事,便也没有了任何可用来谈判的价值。
到不若,放手一搏。就将所有的注,都押在刘庆身上。
先计他能得到皇位,往后之事,往后再计。
刘庆见她神色几番变化,心中也生疑。
阴慎柔多年为后。阴家,是他在宫城之内唯一的眼线。当初想要推她上位虽说也是权宜之计,但保不齐,她真知道关于刘肇的什么内情。
就如同,刘肇始终看不破围绕西绒这个迷局乃是刘庆死穴一般,也许,刘肇也有这样的逆鳞。
也对,这天底下,谁还没命门呢,不过是藏得深浅罢了。
“殿下。”阴慎柔抬眸,望着刘庆,道,“那个窦归荑,她……”
话说了一半,又顿了。
蓦地想到了什么。
她阴氏首当其冲,为刘肇所困,讯息闭塞内外难以私相授受。但据她所知,此事梁氏也应当是知道的。
倒不如,终归是要说的,不若先离间了梁氏,又讨好了清河王,一石二鸟。
念头一转,她便恍若吞吞吐吐一般道:“咦,难道,梁禅梁大人未能提点殿下此事吗……那么,本宫可是要多说一句了,殿下最好防着点这位梁大人。也是,他毕竟也是陛下的外戚,有血脉之亲哪里还顾得上当年搭救之恩……”
刘庆见她三拐四拐地,眉头微皱。
阴慎柔眼中狡黠之光一闪,神色颇为精明地说道:“殿下,那个窦归荑,可不仅仅是邓骘邓将军的心上人……”
“她啊,也是陛下心之所属。”
刘庆登时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本宫说那位大难不死的窦归荑,正是陛下整整十年来,心心念念的所爱之人,绝不会错的。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陛下可都在找她。这也是陛下始终不看重本宫而偏心于那邓氏的缘由,因为他大抵是知道几分的,当年,是我们阴家将她……”
窦归荑,那个人,竟然……
不,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
刹那间许多事涌上脑海,刘庆禁不住也一时间有些乱了。
“不,不可能是她。他当年那般相待于她不过是为了稳住窦氏,作个姿态罢了,怎么可能会真的动了心……”
饶是刘庆,也从来没有在这一点上生过半分疑。因为刘肇看起来,并不像是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乱方寸的人。
他八面玲珑,看起来简直毫无漏洞。
怎么可能,对一个窦家的人……简直可笑,那可是窦家的人呢。
“不,他可是刘肇。怎么会去喜欢一个窦姓的女子,这简直……”刘庆蓦地又想到了,前一段时日,刘肇将她暗押于宫之事。
背脊嗖嗖地发凉。
这世间,难道当真会有这样的事。
难道说,果真是如此。
刘庆眼底,精光一闪,如同一道惊雷在脑中劈开,一切混沌化为清明。
邓骘去年末领兵往西境,刘肇将他妻扣在宫中,不是为了要挟邓骘,而是因为,他喜欢她,想要将她留在身畔。
在梨沁苑旁,听来的邓绥同她那断断续续的话,如今想来才是顺理成章。
同样,之前千思万想也不明白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将窦归荑送出雒阳城去。
还有,最为诡谲的,也是这离间之计最为关键却最为意外的一步——刘肇的心腹行夜,为什么在刘庆的刺客快要追上窦归荑时,选择要杀了她。
如今,全然一片通透。
那是因为,刘肇彼时重伤,怕一病难起,恐变故下祸及她。故而早早将她送出宫城去,是保她余生平安。
行夜杀她,是以为自己知晓了她对于刘肇的意义,宁愿她死,也不愿她落在自己手中。
甚至,刘庆想到了更久远的事。
自己近十年来,不断地试探窦家仅存的窦南筝和窦瑰,只为得到当年窦家残存的半璧兵符。但窦氏谋反昭然若揭,陛下却在彼时强行按下此事,保住了窦家残余的兵权与地位。原以为是顾忌太后娘娘,但窦太后死后,陛下亦没有以谋反罪论处窦家,回收窦家手中的兵权。只不过言明窦氏非真正外戚,窦氏依旧追封为太后之荣,窦宪也未沦为罪人。
也许这都是因为,刘肇知道窦归荑没有死。他想要为她铺路。故而,明明知道当年窦宪谋反,却依旧苦心孤诣地要保住窦家不亡。
他始终还想着,在某一日,可以重新立她为后。对,他手中曾有懿旨,同窦家许诺后位,太后亲笔所书的懿旨。
越是细想,越是贴合。
从来都如同迷雾一般的刘肇。刘庆在这一瞬间,却好似彻底地将他看穿。他处事时暗藏的心思,每一步的布局的深意。的确,如果他心属于那窦氏之女,便能说通。
刘肇,原来你——
始终存着这样一份心思。
刘庆自始至终,从来都只考虑着如何利用她,去控制邓骘。却不曾想,她真正的可用之处,哪里只是限制区区一个邓骘而已。
心中禁不住地漫起欣喜,谋算夺位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欣喜。
刘肇因她窦氏之故,只怕这份心思端得好生辛苦。但他又可曾想过,若不是窦氏之名使刘庆一叶障目,他怎么会这么多年都看不穿刘肇真正的心意。
毕竟刘庆,素来诛心为上。看穿形形□□之人不同的真心,利用或尊或卑之人无尽的欲望,是他素来最惯用的手段。
“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的大笑下,刘庆恍若疯癫了一般的神态着实有几分吓到阴慎柔。
但转念之下,刘庆猛地想到了方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梁禅。
隐约觉得何处有异。
窦归荑看准了自己并不知她与刘肇之间的旧事,素来死咬西绒尸骨的秘密,只为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何,为何此时却要松口。
转瞬间,大喜化为大怒。
“追梁禅……大事不好了,给本王去把梁禅截下,不是宫城方向,是雒阳城城门方向!”
腾然拂袖赶往地牢。
窦归荑奄奄一息地,被拖往牢房内时,看到了一脸暴怒冲进来的刘庆。
他蹲下身拉扯住她的胳膊,便将她往墙壁处一摔,她背砸在墙上,身上每一寸骨头都疼极,却不致命。
轻咳,挣扎着,用手肘支起身子。
“你要梁禅去给邓骘通风报信了,是不是。你给本王讲西绒的事,是为了替他打掩护,是不是。”刘庆一脚踩在她的手腕上,控制着劲旋着脚底,疼得她眼前发黑,“梁禅从哪个城门出去,说!”
看她一动不动,以为她厥过去了。俯身一看,才看到她的眼如铜锣般瞪着。
“你……”
“你要输了。”她沙哑着声音,嘴角好似,还有着一缕淡淡的笑,“清河王殿下,这一次,你会彻彻底底地输了。你可以算计天下人心深处的阴诡,我何尝不可,利用心存善念者的骨子里的正气。”
人,都是善恶并存的,没有绝对善良之人,同样,也没有完全的邪恶之心。
尝过世间百苦的人,太过了解人心的贪婪与仇恨。但同样,感受过人情良善的人,也会知道,有些人即便是被无尽的黑暗包裹,心中,也仍会存暖光。
梁玥是如此,她的弟弟,梁禅也是如此,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因为有着一颗善良的心,学会去仇恨一个曾真心相对的人的时候,就会变得无比痛苦。
多年前,在一片青色苍穹之下,与刘肇盟约起誓,立下婚约时,梁禅就在她旁边。他不可能不知道,她与刘肇的旧事,这么多年来,也不可能,看不穿陛下的暗藏的心意。
但他始终没有告诉清河王。
他因为与邓骘儿时的交好,对他母亲当年的事有着愧疚之意,这么多年来始终相帮于邓骘。他也知道窦归荑是个善良的人,内心里,依旧动摇着,想要去相信善恶有报。
梁禅和她姐姐青釉一样,实在是,不适合去成为一个所谓的恶人。
“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会竭尽所能,保陛下江山无虞……咳,咳咳……谁也别想,从他手里……夺走皇位……”窦归荑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努力地抬起头,看着他眼底透出的剑锋一般锐光,道,“他是一个好皇帝……刘庆,你有把握吗。即便你撺得了皇位,你有把握,能够成为一个比他更好的君王吗。”
他眼底狠光乍现:“皇帝就是皇帝,好坏何由你判定……这世间最尊贵的,便是最不容质疑的……”
“皇位于你,不过一场虚无的追寻罢了……咳咳……你是个终将……终将失去一切的可怜人……”她语气中暗藏的讥讽,如同一根针刺进他的心口。
“我不在这同你讲这些高谈论阔。我要得到皇位,我要得回皇位。父皇许诺过把天下给我!我同样许诺过,会把天下都给我们的孩儿!你懂什么,窦归荑,刘肇喜欢你是不是,嗯?他有多爱你……”
他如何会知道?!
窦归荑眼底震惊的光迸射而出,心底深处如浪潮一般不断拍打而上的,是无可遏制的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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