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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赋/直须看尽雒阳花 完结+番外 (戋笛)


  郑众下了楼来,行了一礼,便道:“邓贵人,陛下等着您哪。”
  不,邓绥再看了一眼刘肇。他只肯远立于城楼,必然是重伤未好。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邓绥想着,如今最打紧的,便是拖延时间,震慑清河王。
  心中思谋一番,转身。踩过鲜血淋漓的尸体,走到瘫软的阴慎柔面前,扬手重重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四座皆惊。
  阴慎柔被打蒙了,只觉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
  “你当真以为,刘庆是什么东西吗。”邓绥冷然而笑,“你当真以为,陛下是你所以为的陛下。”
  刘肇再示意了身后人。
  阴慎柔看着城门口被推搡出来的人,猛地喊道:“二……二哥……”
  话音未落,飞射而来的利箭,穿透眼前男人的胸膛,身后人利落地一斩,人头瞬间落地,蒙了灰。
  邓绥心间也是一惊。
  但面上,却依旧处变不惊。
  也许刘肇想震慑的不仅是清河王。
  她转身离去,登上了高楼,走近了刘肇却闻见他浑身的药草味,混杂着刺鼻的血腥气。她想要搀扶他,却被他眼神逼退。
  底下人宣读着圣旨。邓绥虽是一字未听,但她知道,那是废后的旨。
  刘肇回过头,邓绥感受着他无力而粗重的呼吸声,心中心疼。
  “阿绥,从今往后,你是朕的皇后。”
  一句沉重的话,给她烙上了一生的印。
  “陛下,有臣妾在呢。陛下快回去休息,陛下……”邓绥话未说完,刘肇踏着步子徐徐走离边缘。到了众人所不能见之处,便是一步也站不住,顷刻间人便倒了下来。
  邓绥触摸着那玄色外衫,尽是一片濡湿。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凉风也吹不散。那一瞬间,邓绥发觉了情况比她想象的更加糟糕。
  她紧紧抱住他。她仿佛感觉到,刘肇虽是可能会随时死去。
  心里咚咚咚地直跳。她脑中一片空白。
  他一个翻身,吐了一口鲜红的血,晕开在湿透的地面。
  “陛下,臣妾不是说过会为陛下担着吗,即使陛下什么也不做,臣妾也一定会担起……求陛下不要……不要再这样了……”邓绥擦去他嘴边的血,环顾周围,侍从寥寥无几,她刚开口要召御医,却还未说出一个字,便知此时此刻,这御医召不得。
  还得捱过了这一阵,将阴氏彻底平了。再偷偷地召御医。
  邓绥擦得一手的血,刘肇却紧紧地握上。他喘着气,断断续续道:“你放心,朕……朕不会死,朕心中有数……”
  “不必忧,一切有朕担着。这天,乱不得。”刘肇望着渐暗的天色,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邓绥犹豫着,还是将窦归荑临走前的帕子拿了出来。交付到了刘肇的手中,她说,这是窦归荑最后留给他的一幅画。
  刘肇一愣。
  将帕子一点点摊开。
  ——你学识不浅,亦通音律,琴棋书画里唯一不懂的,便是这丹青之术了。如何,可要朕教你?
  ——啊,不学了不学了,这也太难了。我呀,只要表皇兄懂的,我便不必精通,因为我永远都会在表皇兄身边啊。
  却见绢帕上,只有一滴鲜红未干的血迹。
  邓绥瞧不明白,刘肇的眸光,却渐渐冰冷灰暗。嘴角,却扬起了落寞的笑意。甚至于轻笑出声,禁不住浑身抖动地重咳了两声。
  丹青丹青,有丹无青。
  无青,无情。
  无情便无念,无情亦无怨。
  如此甚好,如此——
  甚好。
  紧紧捏住手中的绢帕。
  他轻轻将帕子,轻触自己染血的唇,这是他此生最后的贪恋啊,从此往后,雒阳城中,便再无这般纯白的笑靥。
  只是,一生数十载,真长啊。
  邓绥温柔地抚摸过他的脸庞,看着他眉尖如将融的冰雪一般,冷寂而空洞,心中刺痛:“陛下,已经可以了……臣妾求您,不要再勉强了。即使不做到这个地步,清河王也不见得就一定会真的举兵造反,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胆子走到那一步啊陛下。”
  一滴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
  “陛下不用为臣妾铺路,即便有个万一,路再难,臣妾也能走下去。为了陛下,臣妾一定能做到,臣妾发誓,一定会做到!陛下……别再如此操劳,身体为重……”
  “邓绥。”
  他手指渐渐收拢,将帕子捏皱。
  夜色笼雒阳,暮色尽消沉。星光熹微,恍若那一夜雒阳旧巷里,琳琅不尽的花灯。风吹云散,明明如月。耳边恍若飘来若即若离的轻歌,歌声婉转轻灵,熟悉而陌生。
  月出皎兮,
  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
  劳心悄兮。
  ……
  ——你可知,何谓君王。
  那个一步步让他明白,何谓君王的孩子,却也一点点地让他明白,他终将失去她。
  是否在最初时他不争不斗,选择将一颗刚刚萌芽的帝王之心抛弃,随着命运而逐流。他便能够周全了自己的情爱,与她白首一生。
  思来想去,终是无果。
  “朕希望能守住这江山百年安稳。”
  夜风拂散他周身的血腥,吹凉他眼角无人可知的那一滴泪。
  “守住她,在雒阳城外偏安一隅的此生。”

  ☆、第一百四十五章。离开雒阳

  深夜中,马车依旧前行,颠簸中归荑毫无睡意。如今与雒阳城相去近百里,她却觉得一切都那般不真实。
  在雒阳城内,仿佛雒阳城外的一切是旧梦。如今,却又觉得雒阳城内九年如梦。
  此时子时未至,四周寂静无声,行夜猛地拉停了马车。
  四周寂静一片,窦归荑察觉有异一时间未敢做声。行夜听见三里外有马蹄声在渐渐靠近,自己停下后,靠近的速度反而减慢了。兴许无法确认自己的精确位置。
  行夜步履轻盈地进了马车内,抱起窦归荑轻盈跳上树枝,与此同时,远远将一枚石子掷向马匹,马嘶鸣一声,迅速往前奔去。行夜将令她安坐于高枝,抱紧了树干,同时脱下外衫,撕扯为几块将窦归荑拦腰虚捆于树干,以防她掉落。
  “倘若我不能回来,你便用这个,爬下树去。另外,次日晨起再用此发讯。会有人再来接应你。”行夜话说完,便追着受惊的马而去。
  行夜方走不久,一抹素白的身影轻盈地立于窦归荑所在的树杈尖端。
  白汀足尖轻点,手中扇子轻挥,撕开了窦归荑身上的布帛,端详着她的脸,这才道:“公子?还是……窦姑娘。”
  看着眼前面色淡漠的女子,窦归荑万不能想明白,这竟然是彼时自己府中的白汀。
  窦归荑刚想说什么,被白汀一把捂住口。不远处的路上,几匹骏马飞驰而过。
  她这才闻见白汀身上,沾染着血腥气。
  “方才行夜引开的,是清河王追我们的杀手。”白汀低声道,“那都是一顶一的高手,行夜杀不了他们。但想要从中脱身不难。”
  也托行夜的福,自己和耿峣倒是捡回一条命。
  此处距雒阳城不过百里,但这百里,却比之前的万里都要更难行。
  白汀带着窦归荑从树上跃下,顺道于枝头上绑上一根白丝带。暗示行夜,窦归荑同自己在一处。
  将窦归荑带往自己的落脚处。窦归荑却意外地在篝火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彼时的耿峣满身鲜血,脸上也满是伤疤,发丝间有着凝固的血痂,喘着粗气,好不狼狈。好在还尚有神智,在看到窦归荑的瞬间,眼光如针刺向她。
  “窦……归荑。”
  耿峣握住身侧的刀,一把便将刀狠狠地朝归荑刺来。白汀伸手一劈夺走他的刀,低声道:“三思,耿大人。”
  而窦归荑,也是一脸漠然地望着耿峣,看到如此举动时,竟是禁不住冷笑一声。
  “窦归荑,我问你最后一遍,窦南筝……她到底……”
  “已经死了。”
  指尖禁不住颤动。
  窦归荑背过身去,望着漆黑的星空,“那一天,她便死了。”
  耿峣想起那一块染血的玉佩。那原来。真的是她濒死的讯息。
  他原以为她是恨极了自己,那么在临死前,为何还想再见自己一面。她想告诉自己什么,还是,如若他彼时赶到了,她便不会死了。
  他眼泛凶残之光,身体绷得僵硬而导致伤口裂得更开。
  “我当年就该杀了你的。窦归荑,早在那个时候,我就该一刀捅死你。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时至今日你会联手邓家的人,为了兵权而杀掉你自己的亲姐姐……”
  “杀掉她的人是你才……”
  “那窦南筝手中的半璧兵符在谁手中?!你敢说,不是在邓骘手中吗?!”耿峣捂着手臂上的伤口,缓缓站起来。
  片刻寂静。
  “在他手中,又如何。”
  窦归荑乜他一眼,眼眸通红。
  “耿峣,她死时,我甚至来不及和她说上一句话。只见着她被一把长刀钉于墙壁,身上好几个窟窿,眼睛也瞎了一只……她是我的亲姐姐,她是窦家最骄傲的副将,十四岁征战沙场立下赫赫军功,她一生不曾低头,唯一犯的错,便是嫁进了你们耿家。谁谋害她,谁会为兵权谋害她,你满腹阴谋,甚至不惜将她算计至此,便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似你无情么。兵权在邓骘手中又如何,那一定是我姐姐亲手给他的。姐姐她,就是选择将兵权给邓骘,也不愿给你耿峣。因为你就是个下作卑劣的宵小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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