缜密如刘庆一般的人,也会有不得不踏进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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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刚死去的那段时间,只有西绒,愿陪在他身边。她将他拥在怀中,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头,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
那个时候,合欢殿里的桃花飘零,盛夏的雷霆,让整个黑夜瞬间亮如白昼。
空荡荡的合欢殿,还有庭院中,草木腐朽的气味。
屋檐雨落如柱,淅淅沥沥。
“殿下。”西绒为他盖好床铺上的褥子,“如今的殿下,万不可对窦梁两氏抱有仇恨之心。现下,殿下只能韬光养晦,最好,是让整个宫城内,都遗忘了殿下。”
“可……可他们……”刘庆冰冷手指,触及西绒温暖的手背时,却反过来被她紧紧握住。
“殿下。”西绒素来如冰雪般的眸,此刻,却融成一汪春水,“殿下千万记住了,眼下,已经没有谁能够抗衡窦家和梁家,殿下再怎么恨,也不能平白搭上一条性命。”
“窦家和梁家,都野心勃勃。以四殿下为盟约,终有一日,也会因四殿下而反目。”西绒垂下了眼眸,定睛凝视着刘庆,“殿下,只要不卷入便可保住一条性命。”
果真,如西绒所言。不久后,窦梁两族反目,窦家以巫蛊之名冤扣于梁氏一族,逼得梁贵人悬梁自尽。然而,梁贵人的自尽,却并未让窦家停歇。尔后,窦家侯爷又上书五条罪状直言常年来梁贵人同外私相授受,梁氏中三人滥调兵权,且同地方勾结,私挪军用银两物资。
而此事,西绒却同宋家人商量着,暗自藏护住梁氏最后丁点血脉,成功逃离出雒阳城。刘庆不明,因果报应罢了,为何还要去保那梁家的血脉。
西绒却说,此时保的,并非梁氏的余脉,而是窦家的命门。
梁氏一族分崩离析,如今,窦家已无人可挡。
但只要梁氏一日未四绝,便绝不会就此罢休。而他们骨子里同四殿下同血同脉,自然,也就是窦氏唯一的命门所在。
“制衡之术。”在年纪尚幼的刘庆心里,西绒的话始终清晰如昨,“身为帝王,最应善用。殿下需看清朝堂中人的贪欲,手段,在这一盘棋局中,找到最该落子之处。”
自幼陪在他身侧的西绒,时如冰,时如火。很长一段时间,他竟以为,此生她都不会离开。
刘肇继位,窦氏掌权。
一晃眼,好多年过去。
他成了风花雪月的清河王殿下,空有其衔手中无半分实权。她却依旧是寒乐坊司乐大人,在丝竹弦乐中,窃听雒阳城中大小秘密。
然而,这样的日子,却有尽头。
那一日,依旧是盛夏,却是烈日灼灼里,宋箫领着她来,同刘庆说,他们要成亲了。
嗯。终归还是要成亲了。听闻,西绒原本就是宋箫看中的妻,为了名正言顺嫁入宋家,才被母妃提携到宫中,养在身边数年。
西绒说过,她一个乐姬,原本是配不上宋箫的。但温柔的宋娘娘听闻了这桩事,却言笑如花地说此事便由她来成全。西绒本心淡泊,但惟独对恩情,看得重之又重。
她耗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最美年华,陪在刘庆身边,为他筹谋立足之地,为他算计朝堂人心。
她在刘庆身上还的,不过当年宋娘娘赤忱的提携之债。
况且刘庆,还是宋箫的表弟。日后她嫁了宋箫,那刘庆便也是她的表弟。
但他,满腹心肠里,早已灌了别的心思。
西绒……西绒!
为什么终归,连你,也不是我的。
☆、一百三十一章。何谓人心
她耗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最美年华,陪在刘庆身边,为他筹谋立足之地,为他算计朝堂人心。
她在刘庆身上还的,不过当年宋娘娘赤忱的提携之债。
况且刘庆,还是宋箫的表弟。日后她嫁了宋箫,那刘庆便也是她的表弟。
但他,满腹心肠里,早已灌了别的心思。
西绒……西绒!
为什么终归,连你,也不是我的。
彼时的刘庆,将手中的玉杯生生握碎,碎渣没入手心,鲜红的血顺着指缝留下,一滴滴,溅在地上。
刘肇三岁时储君之冠加身。这么多年来,为他日日授业的都是当朝学问翘楚大家。而他,却只能够在白日里于众人眼前玩耍荒废,寂静的深夜中,点起一盏微光,仔仔细细地看着藏卷书简。
宋箫曾惊叹于他对书卷悟读之力。西绒也说过,如若是庆殿下这样的人,兴许,真的可等到云开月明之日。
刘肇六岁时曾因习武伤了胳膊,整个朝堂都仿佛为他提心吊胆。窦太后甚至因此说出君王以文治为先这等话来,连贬了武学先生数品官级。
而他在荒野外练武遍体鳞伤躺在满是泥泞的地上,听着耳畔鸟雀的啁啾,咬了牙起身披了暗色大氅照样御马回城,笔挺挺踏进了清河王府,这才力竭而倒,昏死过去前,还命人切莫传宫内御医,只准偷偷叫来宋府的郎中。
西绒说过,他有这般的天赋,又是这般刻苦。
倘若哪一日变天,这样的人主宰山河,总好过无知懦弱的刘肇。
——连这一点也想不通透,竟也能作茧自缚成这般。
脑海中的一句话如霹雳,令他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刘庆听着耳畔的丝竹悦耳,看着怀中的软香美人。一侧目,斜睨着高举汤羹的婢女,心下一阵冰冷。
他伸出手,接过汤羹,婢女继续跪在地上,说道:“殿下快趁热喝了吧,娘娘自午后起便在炖着的,可费了好一番心思。”
倒是个机灵的婢女。刘庆瞥了她一眼,又望着手中的汤羹。
在梁家的算计中成为太子,在窦家的算计中成为君王,尔后,又在他刘庆的算计中,摆脱了外戚干权的这位懦弱的君王。
一只自小圈养的家禽,凭什么和苍鹰来论生死残杀之道。
他又何曾知道,能一步步走到今日的自己,放弃掉的,是什么。
望着手中腾着热气的汤羹,他嘴角微微扬起,一口喝下。
小厮前来通报,耿府的轿已经落在侧门外。
刘庆望着喝得干净的碗底,默了一会,将碗递给了婢女,站起身挥了挥衣袖命乐姬离开,道:“给本王好生迎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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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陇西。
风吹过墙壁上燃烧的火把,瘆人的狼嚎在远处此起彼伏。帐内邓骘着单衣,披着厚厚的熊皮披风,在昏暗的火光下,素白的绢布上写下缱绻的字句。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十几书了,也不知,究竟能有几卷,真正交付到她手中。
无垠荒漠上,竟冷得好似要飘雪。
而窗外,陡然异响。
邓骘右手未放笔,左手猛地握住了靠桌而放的刀柄。抬眸,余光瞥着门帐和窗。
屋外脚步声凌乱,尔后片刻安静,接着,熟悉三两脚步靠近。邓骘心放下,松开了刀柄,继续提笔写着书信。
门被推开,两位护军似是喝了些酒,糊里糊涂地竟是到了他帐里来。
“将军,恕末将斗胆再问,这灾早在去年底便安抚住了,何时……何时才调兵回朝啊,陛下虽说未有文书来催,可这么拖着……总是会怪罪的!”陈护军行着军礼,他本就疑虑,区区蝗灾,能有什么动乱,这年轻的邓将军也太会偷闲了,莫不是,这赈灾的银两里大有文章,亦或是,嗯,别的理由,他还真想不出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邓骘落了笔,将绢布封好,交给了身侧的人,望着拉上的门帐,挥挥手说道,“寄往雒阳。还有,将帐都闭紧了,漏了风可是好生冷的。”
这……这将在外,也得是行军打仗啊。这天天耗在陇西这一带白白吃着军饷,还说什么君命有所不受?
“将军……”陈护军对另一人使了使眼色,另一个人也忙地跪下,可还没说出一句话,被邓骘懒懒打断。
“怎么,你二位帐中不暖,要来本将军这儿同睡?”邓骘正儿八经看着他俩。却是一旁还未完全退身出去的侍从禁不住掩嘴笑了,自知失礼,行了一军礼,忙地退出帐外,还将帐门捂得严严实实。
两位护军原本喝了酒,微醺着面色,眼下却是都憋成了肝色。
邓骘双指扶颚,食指磨了磨下巴:“你二人这长相,委实是上不了本将军的榻的。”
帐外传来数人强忍后的稀落的低笑。
两位护军耷拉着头,好不尴尬地走了出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帐外守夜的兵将。
邓骘也是轻笑着摇摇头,吹熄了桌上的灯。刚起身,却又听到门外稀落的脚步声。
一只手刚掀起被子的一角,回过头,看到陈护军也顾不上通报,急匆匆地冲进了帐内。
看到他的神情,邓骘的眼猛地危险地眯起。
“将军!”陈护军行着郑重的军礼,沉沉叩首道:“西境……怕是要起乱了!”
捏着被褥一角的手,猛地攥紧了。
门帐开着,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吹拂着这位年轻的将军利刃一般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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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
温室殿。
刘肇生生碰倒了一侧的酒樽,酒水汩汩流了一地,沾湿了地上安顺公主的一角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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