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手中的素瓷茶盏,低声道:“王妃的送嫁队伍从京城前往青州,最后停留的驿站是沂州驿,那一夜陛下连夜骑马赶了上来......王妃也就是那一夜有了殿下......”
林佳其实早就猜到了,可是亲耳听到杨妈妈说出来却是另外一件事。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北风刮在后窗糊的月光纸上,发出细微的“啪啪”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佳低声道:“父皇知道么?”
杨妈妈声音轻不可闻:“知道。”
林佳心中百味陈杂,呆呆坐在那里。
这些事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他只知道,父王虽然风流无行,却很疼爱他。
母妃早早去了,是杨妈妈把他养大的,杨妈妈就是他的亲人,他自会奉养杨妈妈。
既然事情如此清楚明白,何必再让他知道这个秘密?
杨妈妈说出了这个秘密,心里轻松极了,抬眼看着林佳,眼中含着泪:“阿佳,你要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有的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抢不走!”
说罢,她起身离开。
玉栀下了轿子,扶着寒林走上台阶。
阿青和乌燕上前行礼。
得知林佳在东客室,玉栀便径直去了东客室。
一进东客室,她便看到林佳坐在那里发呆,清俊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忙走了过去:“阿佳,怎么了?”
林佳抬眼看向玉栀,凤眼中闪过一丝软弱,声音也不由有些撒娇:“玉栀,来抱抱我......”
玉栀在林佳腿上坐了下来,抱住了林佳,让林佳埋在自己胸前。
林佳嗅着玉栀身上的味道,一颗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正要说话,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阿青的声音:“启禀殿下,杨妈妈——”
玉栀忙起身看向林佳。
林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忙道:“进来吧!”
阿青脸色灰白,声音颤抖:“殿下,杨妈妈......服毒自尽了......”
林佳一阵眩晕,当即道:“快去请刘先生!”
书房旁边小偏院的卧室里,杨妈妈端端正正躺在锦榻上,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着。
阿佳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想要孝顺自己,可是她不想活着成为阿佳的负担,让别人借自己去害阿佳。
王妃去的时候,她已经活够了,为了王妃的嘱托,她孤独地又活了这么多年,如今该是解脱的时候了......
玉栀要跟着林佳去,却被林佳摁住了:“你有身孕......在这里等着我!”
说罢,他伸手摸了摸玉栀的鬓发,转身出去了。
卧室里灯火通明。
家具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是玉栀特地给杨妈妈准备的。
林佳跪在榻前铺着绒毯的地上,看着紧紧握着杨妈妈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杨妈妈看着林佳,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却依旧微弱:“阿佳,把......把我葬......葬在王妃旁边......”
坚持说完这句话,她闭上了眼睛,叹息了一声:“唉,活着好累......”
林佳捂着嘴无声痛哭起来。
此时后宫福宁殿中灯火通明丝竹悠扬。
正殿的紫檀木雕花坐榻上,永泰帝倚着小炕桌坐着,端着金杯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着殿中歌舞伎表演的歌舞。
如今姜皇后身怀有孕,永泰帝自是重视,再不像先前那样喜新厌旧,六宫粉黛雨露均沾,而是一个月有三分之一的夜晚都宿在福宁殿。
姜皇后倚着锦缎靠枕坐在小炕桌的另一边,陪着永泰帝观看歌舞。
一时歌舞停歇,姜皇后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桃花眼中满是惊喜:“陛下,皇儿在臣妾腹中动了!”
永泰帝闻言,也是欢喜,凑过去道:“真的么?”
“嗯,”姜皇后点了点头,“陛下您摸摸吧!”
永泰帝伸手进去摸了摸,发现姜皇后的肚皮果真隆起了一块,很像是小手的形状,不由笑了起来:“好神奇!”
又道:“皇后可要保重自己,将来为朕诞下皇子或者公主!”
姜皇后一脸幸福:“陛下,这可是您唯一的子嗣,臣妾自然会小心翼翼的!”
永泰帝闻言,笑容凝了凝,心道:这可不是朕唯一的子嗣,朕已经有儿子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上午林佳在御书房咆哮的场景,不由摸了摸鼻子,心道:不就是给他安排了几个妾室,阿佳都气成这个样子,真是傻孩子!
第二天清晨,永泰帝还没离开,立春便进来禀报:“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良妃娘娘、惠妃娘娘、婉嫔娘娘、蘅贵人、梁美人和孙美人求见!”
正由宫女侍候着梳妆的姜皇后闻言,似笑非笑看向永泰帝:“陛下......”
见年轻的皇后为自己吃醋,永泰帝心里美滋滋的,一派潇洒起身,走到了姜皇后身后。
清明忙带着梳妆的宫女跪在了铺着青色绒毯的地上。
永泰帝凑过去,在姜皇后唇角吻了一下,抬眼看向看着镜中的自己和姜皇后。
姜皇后也看着镜中的自己和永泰帝,一个是美丽少女,一个却年近不惑,如何般配?
她眼中殊无笑意,脸上笑容却愈发灿烂。
永泰帝还以为自己依旧是当年的风流少年郎,衣履风流走了出去。
路过候在外面的众嫔妃的时候,他扫了一眼过去,给桂良妃使了个眼色——这些嫔妃,也就桂良妃在床榻之上最合他的意了!
桂良妃收到了永泰帝的暗示,抿嘴一笑,预备晚上侍寝。
朝会散了之后,永泰帝带着林佳去了至今空着的东宫。
去年他就打算册立林佳为皇太子了,因此特地让工部修缮了东宫。
今日天气晴朗,冬日瓦蓝的天空下,黄瓦红墙绿树,美丽得似一幅画。
立在东宫的观景台上,永泰帝开口问林佳:“发生什么事了?”
阿佳脸色苍白,眼睛微微腹中,眼睛碧青似刚刚哭过,没事才怪!
林佳看着前方苍翠的松柏林,低声道:“父皇,我的奶娘昨夜去了......”
永泰帝闻言愣在了那里,与林佳极为相似的凤眼怔怔看着前方,半日方道:“你的奶娘?是花莲么?我记得她姓.....她的夫家姓杨......”
林佳“嗯”了一声,道:“她临终前交代我把她葬在青州我母亲的墓旁。”
永泰帝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嘴唇微微颤抖。
他想说“等朕将来殡天,把你母亲的遗骨移到皇陵陪伴朕吧”,可是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舒颜?
他早已污秽不堪,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少年......
过了半日,永泰帝方幽幽道:“兴平郡王如今也在京城,你也在京城,不如派人在京城附近寻一个风水宝地,把你母亲迁过来......你去看她,也方便些......朕看嵩山行宫那边就不错。”
他正在修的陵墓就在嵩山行宫脚下。
林佳没有说话,良久方“嗯”了一声。
永泰帝见林佳答应了,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林佳果真在嵩山脚下寻了一块风水宝地,先把杨妈妈葬了进去,然后派了阿岚去青州为姜王妃迁坟去了。
办完杨妈妈的丧事,林佳颇为疲惫,便在家里歇了一日,专门陪伴玉栀和阿荫娜雅。
这日上午林佳正读书给阿荫和娜雅听,耶律晓过来恳求,他想要去光华坊的都亭驿国宾馆探望辽帝和天启皇后。
第二百九十一章 恶意满满
玉栀在一边坐着读书,听了耶律晓的话,自是一愣,抬眼看了过去。
比起出来时候的别扭少年,耶律晓如今已经变了很多,长高了不说,褪去了婴儿肥,他也比先前更英俊了。
只是他来到大周是做质子的,林佳会轻易放他去见父母么?万一他逃走了呢?
不过玉栀转念一想,如今大周的实力已经超过了辽国和西夏,如今把辽国和西夏单个挑出来,林佳都不怵的,林佳担心的是西夏和辽国的联合。
而耶律晓如今在大周做质子,早已没了先前的必要性,因此即使耶律晓真的离开,也只是给林佳一个发动战争的理由罢了!
想到这里,她看向林佳,等着看林佳的回答。
林佳闻言,凤眼蓦地变得幽深起来,定定地看了耶律晓一眼之后,他淡淡道:“让阿橙陪你去吧!”
耶律晓这才松了一口气,答了声“是”,恭谨地后退。
退到门口的时候,他抬眼看向玉栀,见玉栀也在看他,大眼睛带着一丝悲悯,耶律晓不禁有些惆怅。
他低下头,退了出去。
虽然略有些不舍,可是从此后,便是海阔天空。
他是大辽男儿,自然喜欢那无拘无束的生活。
耶律晓离开后,门上的锦缎厚门帘落了下来。
玉栀看向林佳。
林佳还在给儿女读《世说新语》:“‘......傲主人,非礼也;以贵骄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齿人,伧耳’,你们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么?”
阿荫似懂非懂道:“爹爹,就是说人不要太骄傲看不起人,对么?”
娜雅没听懂,眨着大眼睛老老实实道:“爹爹,娜雅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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