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些姑娘的口音,都是邻近州县的人,在这里供盗匪消遣,有的已叫折磨得不成样子。只今儿个有些特别,叫虏上山的是尼姑。其中那大的,还叫山匪给糟蹋了。盗匪四散逃窜时,她在草棚里被找着,形容十分狼狈,明眼人只消一眼就瞧得出发生了什么。
而这会儿被他拎在马背上坐着的,是个小尼姑,瞧着约莫十四五的年纪,不知缘何还蓄着长发,应是代发修行。那长发生得极好,乌黑发亮,挂垂及腰,随风一鼓便会扫在他脸上。发尾上萦绕着淡淡的檀香,还掺有一股辨不清味道的诱人馨香,幽幽淡淡地带着些蛊惑的味道,在他鼻尖上打绕。
他并未特意去闻,却把味道辨得尤为明晰。这便也就稀奇了,尼姑是出家人,与凡俗之事不能并提,也能叫人觉着蛊惑么?那都是不能肖想的人物,怕触动真佛菩萨,自寻不幸。偏还是这剿匪下山,本不该有闲情逸致的时候。他敛神,夹紧马腹,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悍马急速冲出去,腹底生风。
青菀自不知拉了她上马的是什么人,也没那心思去多想多问。只听得身下马蹄噔噔,回神的过程中见着道旁草深木茂。偶或勾出几支,从额角擦蹭过去,拉扯几下发丝。她这会儿扒拉开自己脸上的头发,也顾不及其他,伸了头回望山上,顶着山风与他身后驾马的人说:“施主请放贫尼下马,贫尼得找师父去。”
许礴听她这话,意会那大尼姑原是她师父。既是如此,便没有放她往山上瞎寻摸的道理,因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只低头瞧了她发顶一眼,问她:“你师父是个僧人?”
“嗯!”青菀忙也点头,仍是勾了脑袋往山上瞧,嘴上说:“她昨儿叫山匪虏上了山,我上来寻她,才刚并却未见着,不知现在何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非要找着才好。
青菀话音刚落,前头忽遇急转,许礴便一把扯了缰绳转过马头。马头打了转,马尾随即一甩,把青菀甩在他的胳膊弯里。身形是稳不住了,青菀便只好抓手按住,身子斜压在他怀里,方才稳住。一瞬间攒了一肚子惊气,都从喉咙里压了下去。
叫她扶一下没什么,搁平时此类情况实为寻常。那马背上的,都有情急的时候,谁也不会多想了去,况还是全然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只她身后发束打在许礴脸上,成缕滑将过去,带着幽淡的馨香。继而他便感受明晰,胳膊叫她捏着,隐隐碰到她的胸部,满怀里又压着她的身子,一种奇异的柔软便挠开在心窝上,奇痒难耐。
许礴控制手中缰绳,吸下口气,忍不住又低头瞧她,见她是没什么异象反应,仍是巴巴回头往山里看。他又吸了口气,才说了话与她宽心,“你师父在前头,性命无忧,待会儿营地叫你们相见。”
这话不知真假,青菀手按他的胳膊不自觉紧了几分,又松开。她是要借力的,别无旁的心思,却不知这男人心里想的什么。
而许礴从她这微小的动作里瞧出了她的疑心,自又解释一番,“才刚草棚里救出来的,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此趟上山,拢共救了你和她两个尼姑,这山上莫不是还有第三个?若没有,自然是你师父,便不必回头再去寻她。待到安全之处,自会叫你们相见。”
清晰的话语从头顶上飘下来,沉着平缓,带着叫人踏实的信服感。青菀听罢便舒出口气,把自己心里的不安给按下,不再多虑。她想着,净虚师父在官兵手里,总也比在盗匪手里强百倍。待会儿见了面,必是会放了她们的。心弦松劲,也就有了旁的心思,想着不知带着自己下山的这是个什么人,因往后微侧脸庞,斜侧后仰去看他。许礴恰时地迎着她的目光低下了头来,正与她四目而对。
山间风急,在耳边擦过阵阵碎响,霎时间仿佛一切又都静止了下来。许礴眼里看到的,是女子光洁饱满的额头,密长的睫羽,朱唇粉面,脸颊上还擦些山间红泥,一种言说不清的可人视感。长发随风起了荡,在耳畔翻出一波妖娆。他不自觉便拉了马嚼子,慢下马速,口气轻空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51|华阳宫12
【防盗章】 她矮了半截身子转身要走, 以一个出家人最淡漠疏离的姿态。容祁却侧身拦住她,仍追问了一句,“你不是婉婉?”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呢?她以玄音的名号在这世上活了七年, 早已不是骆家四姑娘骆青菀, 也没有了娇俏的乳名“婉婉”。她低眉摇头, 用平缓的语气回他,“施主怕是认错人了, 贫尼法号玄音,原是苏州城外寒香寺里的僧人。”
容祁面色平静地在她脸上探寻, 并未瞧出说谎的痕迹。可这张脸, 与记忆中那个小丫头并无差异。只是较之以前的婉婉, 身量大了许多, 少了些许稚气, 气度显得越发超逸了而已。
青菀受不住他的目光,自转了身子打算往别处去。她从也没打算再与过去有什么牵扯, 容祁也是包括在其中的。透了身世,怕是得有一箩筐的麻烦事儿。她不愿烦扰,也不想招架。在佛门劈一处清修地, 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 也就罢了。
容祁看着她背影走远,灰袍沿摆在她脚跟抬起的时候顿顿地荡。他确认不了这是不是他记忆中的人, 心里别有一番思量, 都按下不表。思绪缕缕, 目光也便落在青菀背影上不挪不动。只等许礴过来问了他一句“你认识?”才又拉回神思来。
他牵起唇角冲许礴轻微一笑,“不认识。”
许礴并不细揪这话,问的那一句也不过是随意搭的话茬儿。他往自己的营帐里去,容祁自跟在他后头。谈的便又是此番剿匪的事情,问容祁,“伤势如何了?”
容祁在他后面低头进军帐,“无碍,再休养两日便可痊愈。”本就不是什么重伤,剿匪的时候失了手,肩膀上挨了一刀。已是休养了几日,好了大概。
进了军帐,许礴往案后席地而坐,容祁便也随他坐下。他伸手去拎案上的茶吊子,给许礴斟茶。茶是早晾好的,正是喝了解渴去燥的温度。
斟好茶,容祁搁下茶吊子,起头说话,“在此处休整两日便可回京复命,此番士兵损失较少,匪寇扫得也干净,皇上必当给殿下记着这一功。”
许礴接过他手里的茶杯,喝下润喉,一手擒着空杯,道:“最要紧的,还是为百姓谋了福祉。父皇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国富民强,天下太平。”
“是。”容祁也伸手端起身前的茶杯,“百姓安居乐业,才是强国之基。”
许礴嘴唇轻抿,搁下茶杯来。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叫人扒墙根儿听去了那是大逆不道。他有多少野心,那都是夜深沉沉的时候才能拿出来估量清数的。平日里不能提说,那是会触怒龙颜的事情。
许礴自己拎了茶吊子斟茶,壶口水沿边溅出,打在他指背上。他捏手弹干,端起茶杯吃下一口,与容祁说眼下的事情,“士兵匪盗都清点过了,明儿该送的都送出去。那些妇人娘子们,大约家都在周边地界上,问清家址给人送到门上。山匪还得送去亳州知府上,让他们发落。明日想来就能处理妥当,再休整两日,大后日启程回京。”
事情都安排下了,说与容祁听叫,是叫他看看有无错漏。容祁低眉放下手里茶杯,抬起头看他,“殿下安排甚为妥当,只是那两位苏州来的师父,可是明儿就放了去?”
提起苏州来的两位师父,许礴自然想起青菀。山上的事情奇怪,这会儿想起来还有些呼吸不平。他不是见着美人走不动道儿的人,宫里长大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也不是个轻浮登徒子,见着什么人都心念难控,在下头支棱个小帐篷,不知羞不知臊。
他闷声一阵,与容祁说了句,“且再议吧,不知她们什么意下。”
容祁心有狐疑,眼里一丝探究之色一闪而过。心里揣度一二,还是开了口,“殿下打算带那小师父和她师父一道儿进京?”
许礴是有此意,自也不避讳,冲他点头。
容祁笑了笑,忽说:“殿下是瞧上那个带发修行的小师父了?”
一口茶叫容祁这一问给噎在了嗓子眼儿里,许礴忍了半晌才咽将下去。在不懂风月的青菀面前他正人君子装得坦然,在容祁面前却不能,那瞧起来得像个真的衣冠禽兽,因也不正面回答容祁的话,而是拿道德伦常来压,恼怒叱道:“这是什么话?叫人听去了,编排一番,我六王爷岂不是畜生?连出家人也要染指!”
容祁把脸上的笑拂下去,“殿下息怒,不过一句玩笑话。”
这玩笑话戳得许礴不大畅意,不是太爱听的模样。他原就是沉稳正直的人,一心扑在家国天下此类大事上。想有一日夺得宝座,实现毕生心愿。之于女人的事情,他从来都不是很上心。这会儿说他瞧上了尼姑,那不是毁他名声么?荒-淫无道,这是顶极大的帽子了。
然容祁突突开这么句玩笑,总也不是无故给自己找难堪。那一通劈头盖脸,可没给他留一点颜面。许礴什么性情他最是了解,大事面前无小事,没有揪细的心思,这会儿怎么就单单把那小尼姑和她师父想着?傍晚时分山上下来的士兵还说,那小尼姑是叫六王爷马背上拥了一路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