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路程没有多少,青菀带着净虚不过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京城南郊。在辙道上站着,身侧有马匹疾过,拉起一阵尘土扑面儿。前头是民舍,目光遥遥越过去,便见得巍峨外城城门——南薰门。那城墙上每百步设着一处马面战棚,并有密集的城垛子,隐隐都可见得。
青菀深吞了口气,满面仆仆风尘,回头看净虚,“净虚师父,咱们到了。”
净虚不喜不哀地点头,“进城去吧。”
青菀把吸进去的气慢慢吐出来,看了看南薰门,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包裹。她抿唇,对净虚道:“净虚师父,咱们也赶了不短时候的路,您不妨先找处地方休息一下。眼下我有些事情要去做了,马上就回来找您。你瞧着,成不成?”
净虚看了她一眼,不知她初初回到这阔别了七年的地方,能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这会儿去做。可她也不问,也不拦着,只冲青菀点了下头。
青菀又松了口气,便带着净虚往民舍里去。家家儿瞧过去,找了家门口蹲老妪的人家,把净虚留在那处,与那老妪谈说佛法。走时她又踟蹰,步子不顺溜,暗暗地回头瞧净虚两眼。倒也没什么别的可担心的,就怕净虚又只身往京城里去,把她丢下。
可如若真是如此,这又不是她死粘着净虚就能解决的。是以,她还是在这个当口儿去办自己的事情。倘或真叫净虚给丢下了,再说往后的话。倘或她没将自己丢下,那便也不必再有思虑。
青菀穿过民居,到达南郊偏僻处。找着一棵歪脖子树,她立住身子,把包裹里带的一清的灰袍掏出来,仔细打叠成方形。没有称手的工具,她便整个人跪在地上,用手扒那并不算疏松的土壤。每扒一下,指间上就传来疼痛。这便就提醒她,一清的事儿不能完。
她在树下扒出两尺来宽的坑,把一清的灰袍埋进去,拢起小小一抔黄土。她在黄土前跪着磕头,又施佛家之礼,嘴里念叨:“师父,等明儿徒儿有了本事,再将您的尸首迁回来,您暂且先委屈一阵。”
隔了半晌,又说:“徒儿有负您的期望,到底是没能守住那些清规。破了那等大戒,原没脸再在佛门里待着,得佛祖庇佑。但徒儿还得给您找个真相,不能就这么离了去。等一切水落石出,徒儿必定自行还俗。是生是死,都没脸做佛家人。”
☆、50|华阳宫11
【防盗章】 眼见着她神思迷离, 理智退减,他便趁势又哄她,说:“咱们有缘, 我第一回见你就叫你勾了心智魂魄, 才知道, 世上男女间的事情确有滋味。原先只是一腔冲动, 后来又思考许多时日,觉得对你实在不同。偶时想到不能将你留在身边, 也添伤感。我今番央求你,还俗跟了我, 你可答应?”
青菀虽叫她撩-拨得头脑不甚清明, 但自个儿要做什么, 要走什么的道儿, 心里那都是记着的, 因咽口气回他:“受了你祸害,破了这种大戒, 佛家弟子自是做不成了。可眼下不能还俗,我师父死得不明不白,我得查出真相来, 还了她清白。”
许礴不明白, “你师父不是旅店里坐着?何时死了?”
细说到一清的死,那是和奸-淫有关的, 青菀僵住身子, 慢慢睁开了眼。她把许礴往外推了推, 语气亦冷静低沉下来,“那不是我师父,我师父死后,我就跟着她伺候。净虚师父是我们寺里最受人敬重的,能跟着她算是我的造化。寺里没了粮米,她带我来京城游历修行。在京城呆上一阵,仍要回苏州的寒香寺去。”
许礴听着她认真说话,脸上蒙有一层黑雾气,自己眸子里的情-欲也慢慢退了去。他又看了她许久,脸上是平日里阔谈正事的模样,问她:“你师父怎么死的?”
其中细节,与他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有什么好说的?青菀轻抿朱唇,从他怀里出来,拉正身上的衣袍,“都是叫你这种人祸害死的。”
这话说得许礴始料未及,愣了一下竟不知怎么接下去。这又稀奇了,莫不是她师父也叫个男人给缠上了,而后就没了性命?他又想起那一夜问她的话,说强要她,她当如何。她说了,得投了月牙湖去。如此看来,这话越发不是吓他了,那是真话。他心下沉了沉,想着好在自己没强逼了她去,否则也得酿成惨祸。
思及此,许礴尽数把旁的不该有的心思收住,站直身子,上手去帮她整理衣袍灰帽。手法并不温柔熟练,和那一日给她擦头发是一个样子。
青菀不知他怎么忽地又体贴起来了,着实闹不明白。她有些不适应,自往后又退了两步。衣袍整了齐整,抬头瞧了他两眼,眼神试探,问他一句:“王爷……咱们回去吧?”
“嗯。”许礴这番很是爽快地应下话,不做过多纠缠。
青菀有些不适应他在自己面前摆正经,默默转了身子疾步要走。许礴恰时拉了她一把,与她说:“慢些,仔细脚下,莫叫草绳绊了脚腕子。”
“嗯。”青菀闷头应声,只得把步子放缓下来。
两人并肩这么默声走了一阵,还是许礴先开了口。这番都是正经的模样,问话也没有半分戏谑,他问:“与你实说了吧,我派人盯了你许久,并未发现你和容祁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当真,你们情投意合?还是有意合谋哄骗我?”
青菀低头迈着步子,内心踌躇,不知道该拿谎言继续圆下去,还是与他实说了好。才刚浓情时与他提到一清的事情,已是算接纳他一些了。这些事情,他连容祁都没有提过半句。这世上,她最信任的也就那么个人。
她想了较为久的时间,许礴不时转头看她一眼,并不催促她回话。脚下有落叶碎裂的声音,吱吱作响。最后她轻轻呼了口气,与他说:“我属意于他,他却无意于我,只是为了帮我。像我这样的人,大约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
许礴脚下步子生顿,听着她们的话,以及这些日子观察下来,他隐约知道青菀对容祁的态度真不一般。但这会儿听到青菀认认真真从嘴里说出来,心里却还是极不是滋味。心头揪了一个尖儿,喘气也不顺畅起来。他才刚说的话不假,先时对青菀只是身体上的冲动,但又两月的时间下来,早已没那么简单了。
他也低下头来,正正经经地问她:“所以,你还是为了他,才不愿接受我?”
青菀忽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意味,语气却镇定轻缓,“你是王爷,我是寺庙里的小尼姑,我与你之间有着云泥之别,不可能在一处。你见我不过数个时辰,就要拉我睡觉,岂是因为真心?不过是白占一番便宜罢了。我对容大人便是有心,却也无别的想法。等明儿给师父报了仇,离了佛门,也不会与你们这样的人生交集。与容大人不会,与王爷您,更不会。”
许礴转头看着她,半晌还是问了句自己明知答案的话,“假使我是真心,愿帮你查清你师父的事情,并会一辈子善待于你,你到时还了俗,会不会随我回府?”
青菀毫不犹豫地摇头,“我说了,便是容大人要带我回府,我也不去。到那时,死也好活也罢,都不再给自己添烦忧。”
这又绕到了容祁身上,许礴忽而觉得有些无力。不正经谈说起来,他可以揣测可以无视。可眼下她真真把这事说了明白,他心里又有些难受了。可难受又能怎么样,人家的心意不会改变。
他呼了口气,自我开解,“我这辈子,也就遇着一个你这样的,大是不会放手的。你心里今日有他,怎知明日不会有我?我等着你,哪一日你想明白了,瞧着我甚好,咱们再谈那在一处的话。在那之前,我必不会再强问你跟不跟我的话。只还有一条要求,你拿我做个朋友,便就够了。”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是青菀没有想到的。他一个高高在上做王爷的,肯为她一个小尼姑让步,还央求要她拿他做朋友。这是抬她身份给她面儿的事,若不应下,那就真真是不识抬举了。
她微勾嘴角,看着许礴道了句,“好。”
许礴也还算满意,自松了口气,带她回去旅店。
现时士兵也休整大概,过了这一夜又可以上路。此地离京城约莫还需十来天的路程,日子每过一天,青菀心里就多松弦儿一分。她之前见着许礴就躲,那是怕他老做些个不正经的事情。可现在她又想躲着容祁,是觉得自个儿不配再与他称朋道友叫他哥哥,她连那句婉婉都不敢听,怕想起从前。自打遇到许礴,她就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既如此,那不如就相忘于江湖,让他永远记着信侯府里那个没有污点的小丫头婉婉。至于现在的玄音,不提也罢了。
此番这山头离亳州较远,都是剿匪程子中那些匪寇移过来的。依着探测的情报,这是最后一波,剿了干净便可回京复命领赏。赏赐且都是次要的,得皇上青眼认可,那才是要重中之重。
而在剿匪过程中,每个山头上搭救几个被虏女子是极为寻常的事情。那些悍匪称了霸王,总要抬自个儿脸面,强抢钱财不够,也要强抢民女,得享美色。虽有多者是迫于无奈上的山,然坏事却并未少做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