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嗣谨比离家的时候又长高了,皮肤依旧白皙,人却瘦得很厉害,脸上棱角分明,要不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显得很精神,十一娘简直要怀疑他这些日子都没有吃饱了。
“朵颜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禁心疼地道,“你有没有受伤?”看他风尘仆仆的,分明不是为了逗她开心才特意打扮成小厮模样的,“你装成小厮进的京吗?长安和庞师傅呢?有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又想到他刚才说是龚东宁让他回京找徐令宜和雍王爷商量事的,可见徐嗣谨不希望大家知道他回来了,“你是怎么进的府?要不要我给你父亲带个信?”
“别!”徐嗣谨忙叫住了闻声而动的琥珀,对十一娘道,“长安和我一起回来的,要不是他找了万管事帮忙,我还进不来呢”又道,“爹爹和窦阁老在书房,您还是别惊动他们了。我在您这里等爹爹回来就是了!”
十一娘自然要帮着儿子。
知道徐嗣谨是悄悄进的府,不由压低声:“那好,你就在我这里梳洗梳洗,再好好的吃一顿,休息一下,等你爹爹回来!”又问他,“长安呢?他有没有地方落脚?”
“他和万管事回家去了!”徐嗣谨道,“说好了三天以后我们在后门的夹巷碰头的。”他说着,笑着对琥珀道,“让厨房给我做盆红烧狮子头。那些伙夫只会用五花肉炖大白菜,好不容易捉了朵颜,龚大人在春江楼给我接风点了道红烧狮子头,结果做的像四喜丸子似的。”
“好,好,好。”琥珀听着心都软了,有些哽咽地道,“我这就吩咐厨房做去。”然后喊了冷香进来,让她和含笑打水来服侍徐嗣谨更衣,急急去了厨房。
十一娘则去了暖阁,不一会抱了一叠衣裳出来。
“还好做的衣裳还没有给你送过去。”她笑着进了净房,“要不然,恐怕要惊动阿金和随风了!”
徐嗣谨惊呼一声,身子住下一猫,身子沉到了水下,只留了个脑袋在水面上。
“娘,您怎么能不打声招呼就闯了进来?”他不悦道,“我已经长大了,都能娶媳妇了!”
正挽了衣袖给徐嗣谨洗头的冷香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有些不知所措,闻言不由抿了嘴笑。
十一娘打趣着儿子:“哎哟,我都不知道我们家谨哥儿想媳妇了!”她把衣裳放在一旁的小杌上,“怎么,这媳妇还没有影儿,就嫌起母亲多事来!”
“我哪里嫌您多事了?”徐嗣谨嘟呶着,“我这不是不习惯吗?”
十一娘望着没有服侍的净房,若有所指地笑道:“几年不在家,你这习惯还真是改了不少──没人帮你洗头,你洗的干净吗?”
“我头上可没有长瘙子!”徐嗣谨不以为然地道。
十一娘笑了笑,出了净房。
琥珀来问:“六少爷梳洗好了没有?”
梳洗好了,就可以传膳了。
“还没有!”十一娘笑着,朝着琥珀使眼色。
琥珀会意,轻手轻脚地上前几步。
十一娘悄声道:“我这几天留谨哥儿在我的暖阁过夜,你想办法让人看看他的身子……我怀疑他身上有伤。”
追朵颜的时战事那些的惨烈,何况他走的那年还在他面前光膀子换衣裳,不过两年的光景,怎么就连肩膀都不敢给她看了!
琥珀愕然,很快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夫人放心,我省得。”
“派个去外院看着,抽个空把谨哥儿回来的事告诉侯爷。”十一娘沉吟道,“离大军回京不过四、五天的了,谨哥儿的事要抓紧才行。”
琥珀应声是。
徐嗣谨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天气虽然热,可也搁不住你这样。”十一娘忙下了炕,冷香机灵地递了帕子过去,十一娘把徐嗣谨按在一旁的锦杌上擦起头发来。冷香和含笑去端了膳桌进来。
徐嗣谨连吃了三碗饭才放了筷子。
“好舒服啊!”他摸着肚子,懒洋洋地倚在用姜黄色的葛布套着的大迎枕,满足的像只吃了鱼的猫似的,“娘,您说,我去四川怎样?”
十一娘坐在儿子身上,目光落在儿子身上,怎么看也看不够。
“为什么想去四川?”
“丁治不是回京了吗?四川总兵肯定要换人的。”他分析道,“这次平定西北,贵州都司的将士出了大力,四川总兵肯定会从贵州都司里选一个。贵州都司的人我都熟,办起事来自然是事倍功半。您觉得怎样?”
“你有什么事要办?”十一娘溺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还事倍功半呢?”
“这您就不知道了!”徐嗣谨趴到母亲耳边小声地道,“四川有盐场。成都、叙州、顺庆、保宁、夔州、潼州、嘉定、广安都吃川盐,每年向陕西镇监课缴七万多两银子呢!”
“你这是听谁说的?”十一娘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去镇边呢?还是去经商呢?”
“没有钱,谁跟着你干啊!”徐嗣谨不以为意地,“这些外面的事,说给您听您也不知道,您就别管了。我就是怕我去了四川,您想我想得慌!”
“你还知道娘想你啊!”十一娘把话题引到了她关心的事上来,“你当时单枪匹马地去追朵颜的时候就没有想想娘啊!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连欧阳大人都放弃了,你竟然不知轻重地借了榆林卫的人去追朵颜,要知道,你只有三千人,朵颜可是有一万多人马。那榆林卫的指挥使也是的,怎么就听了你的话……”
徐嗣谨忙打断了十一娘的话:“娘,我这不是好生生地回来吗?还立了大功。”他说着,涎了脸揽了十一娘的肩膀,“娘,像您儿子这样的少年英雄,大周朝不多吧!”
十一娘忍俊不禁,想到她是要教训儿子的,又立刻板了脸,沉声道:“娘跟你说正经的,你别在那里胡搅蛮缠的。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你这次能捉到朵颜,是不是运气占了一大……”
她话没说完,徐嗣谨已讪讪然地笑:“娘,我知道了。您儿子现在好歹是武进伯了,您就是要抬举爹爹,也要给几分面子我这个伯爷才是!”
十一娘本来是想说没有皇上和龚东宁,他就是找到了朵颜,也不可能捉住朵颜,可没想到他却提到了徐令宜。
“这件事,与你爹爹有什么关系啊?”
爹爹不是什么事都娘说的吗?
徐嗣谨睁大了眼睛:“您,您不知道吗?”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正眼看徐令宜了。
一时间,十一娘心乱如麻。
“您爹爹没有跟我说!”她含含糊糊地道。
爹爹说了,有些事,是男人的责任,就不必让女人知道了跟着担惊受怕。不过,既然爹爹没有跟娘说,肯定是觉得没有必要让娘知道了。
徐嗣谨的表情略带迟疑。
“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十一娘也曾出门在外,知道做子女的在父母面前报喜不报忧的心态,半真半假地催着徐嗣谨,“那时候你不是生死不明吗?”
徐嗣谨立刻释怀,笑道:“爹爹说,等龚大人整齐兵成,黄花菜都凉了──爹爹派人带信给辽远的王家,是王家的马帮给我们带了吃的去,还帮我找到了朵颜。”
十一娘难掩错愕。
“王家?长顺家?”
第七百三十九章
徐嗣谨点头,笑道:“娘,您没有想到吧?我也没有想到!”
十一娘不由关切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家不是在辽东吗?怎么突然跑到榆林卫那里去了?”
“王家的人到了辽东以后,就一直跟蒙人和鞑子做生意。宣同城被破的时候,爹爹怕蒙人趁机南下,和鞑子一北一西,相互呼应,对朝廷不利。就让王家的人帮着打听打听蒙人的消息。王六爷,就是长顺的叔叔,接了爹爹的信,挑选得力的人,亲自带了王家的进了草原。”他说着,笑了起来,“娘,爹爹真是厉害,要不是他老人家的一封信,别说捉朵颜了,就是我,恐怕也难道以走出草原。难怪龚大人说生平最敬佩的人就是爹爹了,不仅骁勇善战,还高瞻远瞩,算无遗漏。我要学的地方太多了”话到最后,已语带钦佩。
这些安排,徐令宜从来没有跟她说过。
十一娘想到他几次想和她说话,她却佯装没有看见他神色黯然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以徐令宜性格,没有成的事是决对不会说的。她明明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却因为生活中的不如意迁怒于他……他心里很不好受吧?
又想到这些日子他始终对自己温言细语,从来没有露出丝毫的不快,她心里突然间觉得沉甸甸的,很不舒服。
她能坦然表露自己的情绪,是因为在她的心底,他是一个她能托付的人,是一个能为她分担喜怒哀乐的人……他受了这样的委屈,为什么就不能把他的不快在她面前表露出来呢?是不是因为他觉得她和他还没有这样的情份呢?
“你爹爹果真是好手段。”她的声音不禁有冷淡,“换了别人,哪里能想到王家!”
“是啊,是啊!”徐嗣谨从前在家里的时候还没觉得父亲有什么了不起的,出门在外,又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这才觉查到父亲的不平凡,对父亲的崇仰犹如那春天的草,正长得疯,哪里会想到平时对父亲崇敬有加的母亲会腹诽父亲,更没有查觉到母亲话里有话的冷淡,他笑道,“可惜没有见到长顺。听六叔说,长顺在铁岭跟着王家的一位长辈学打算盘──听王叔那意思,长顺在弱冠之前,干的都是帐房的差事。”可能这样的长顺让他觉得很有趣,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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