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说着说着,心里头油然生出一股绝望来。崔仲欢提起他大哥时的悔恨和泪水像是锤子一样砸在她的心上。他像是一个负着沉重背壳的龟禹禹独行着,十二年前的冲动酿成的恶果刻在他的背甲上,将他日日折磨。
他确实不想也不敢再考虑男欢女爱的事情了。
康平看着秋韵低着头,面前的地板上已经滴落下了一颗水珠,竟然也生出一股无力之感。她将秋韵拽起来,道:“算了,我姑且也不掺和你们这事儿。老崔的坎还得老崔自己去迈,他天天把自己塞在工作里头也不是个事儿。但现在我还真不能缺他这个工作狂。”
她伸手,温柔地替秋韵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你若是暂时不想考虑这事,那就先把心放在掖庭吧,掖庭的事情也很多。至于呼延部的那帮小子——真是闲得没事儿做了不成,不若塞到贺赖孤手底下磋磨磋磨算了!”
秋韵破涕为笑:“娘子,”她换回了之前在郑家对康平的称呼,“秋韵此生能遇见您这样的主子,不枉过了。”
康平拍了拍她的肩头:“那就给我好好干活!”
待秋韵走后,刘易尧却凝眉了:“秋韵说的老崔赎罪那件事……”
康平道:“错不了。崔仲欢这辈子这样大起大落,现在是什么在撑着他?不就是对清河崔氏的愧疚么。”
“那你想要翦除世家的事情,他会支持么?”
康平舒展地笑了:“我也不是翦除世家,只是现在世家的发展太冗余了。这哪是书香门第,都给窝成大地主了。诚然,世家出身的有识之士很多,朝堂不可能对他们关上大门,我说的翦除世家,是要翦除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的联系。否则他们就会发展出如今楚国那样的局面。”
“我记得你之前并不是这样想的。”刘易尧道。
康平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还是今天桓墨回国的消息给我的启发。”
“这么多年我也不是闲着的。君主玩的就是平衡之道,三公平衡,官民平衡、君臣平衡,咱们这儿还要算一个胡汉平衡。一旦平衡打破,整个国家就会像积木一样轰然坍塌。所以要维持长治久安,首先要走到一个更容易保持的平衡中去,而不是在现状中战战兢兢地□□。我前世没有意识到这点,走得过头了。老祖宗百年都没能实现的汉化,到我这儿也不能一蹴而就,到高熙那儿,更是不能。我把世家捧得太高,触怒了胡人,才沦落到那样的下场。否则你以为光冯后、光慕容焕能扳倒我么?”
“高熙现在在走我的老路,我在这路上跌倒过,自然知道该怎么给她使绊子。而我既然知道这路哪里有绊子,也要清楚怎么能避开它。”她笑起来,“哎哟,怎么,说得你听得都痴了?”
她伸手摸了一把刘易尧冒出了青茬的下巴,诱惑似地舔了舔嘴唇:“我可就喜欢你这一脸崇拜的眼神!”说罢,她拽着刘易尧的领子吧唧亲了一口。
*
旭在长安登基的消息传到龙都,高太后气得三天吃不下饭,她未涂蔻丹的素净指尖划过一片州郡:“这儿,这儿和这儿,都是刘家的了?”
高广寻看着她苍白的指节微微颤抖,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河西不过一群蛮子……”
高太后却将他的手一把甩开:“蛮子!蛮子占了整个儿关中!”
高广寻看着她满头的珠玉几乎都要抖落下来,她本就长得瘦小,高耸的发髻更加让她头重脚轻,似乎脖子在下一刻就会折断。他上前一把抱住高太后,将颤抖的她压进怀里:“冷静些!”
“母后……表兄?”身后稚气的声音响起,高广寻浑身一凛,蓦然松开高太后,机械地转过头去,却见穿着龙袍的慕容暄站在门口。
高广寻立刻说:“陛下,太后的身体有些不适,您过来宽慰下她。”
慕容暄没有穿鞋,光脚走在木地板上,乖巧地贴着依然浑身发抖的高太后坐了下来。他年岁尚小,看不懂地图,只瞧见自己的母亲紧紧拽着那羊皮的图画,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
“母后,您为什么生气?”他懵懵懂懂地问。
高太后的呼吸尚未平复,只是道:“母后没有生气。”
“母后是听见宫人们在背后说你生气么?”慕容暄问道。
高广寻:“宫人们说了什么?”
慕容暄如实答道:“他们说母后和表兄,不像姑侄。”
高太后眸中顿时升起一片寒意:“谁说的?”
“宫中的人都在说。我问他们,不是姑侄,那又是什么,他们却不肯告诉我。”
高广寻立刻和高太后交换了一个眼神。
高太后亲亲抚着慕容暄的发冠,声音中藏不住的虚弱:“你莫要听他们胡说。从小到大,你表兄和母后如何,你都是看在眼里的,不是么?”
慕容暄答了一个“嗯”,高广寻立刻上前来抱起他,“陛下,时辰不早,明日还要上朝,还是早些歇息吧。”他挥手招来宫人将慕容暄抱下去安顿,又转头去看高太后。
高太后将头上的那些发饰一股脑儿拆了个干净,满脸的疲惫不堪。
他走过去用玉梳梳起她的头发,半年前那还是一头绸缎般的青丝,如今却掺杂了几根明显的白发。
她还未到三十岁……
高广寻将几根白发悄悄拉断了,藏入袖中。高熙却说:“我是哪里做错了?”
她靠在高广寻的身上,皱着眉,眼尾已经有了明显的纹路:“长安那边也把太学扩起来了,还开了个叫‘畅新书院’的,听说豫州的几个世家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可为什么我们的水木书院与太学,就会遇上这样的事儿?”她实在是想不通。
“治国本不是一件易事。”高广寻道。
“我筹谋半生,贱若蝼蚁,做小伏低,才从冯氏手中将着江山夺下交到我们儿子的手里,我却没法替他守住!”她指着那羊皮的地图,河套平原内几个州郡都被画上了标记,“刘易尧的军队现在到哪里了?他们可真是半步都不停!这边刚刚办完登基大典,那边一支精锐就开赴关中,当初将他疏漏,是我和冯氏共同的错!”
高广寻道:“刘易尧不一定能拿捏得住他阿耶留下的那十二万河西部落兵,加上他们长途行军,就算让他们到并州,也不一定有战力拿得下。龙都这边各个胡姓家族的兵力加起来也比河西的多,咱们代北还有人。”
他替高熙一笔一笔算着现在手里能用的兵和将,看着那不断累积的数字,高熙满面的愁容才微微消散一些。
高广寻又道:“何况这次刘易尧亲自领兵东征,留在长安城的是他的那个王妃,她不一定镇得住旭。”
高熙却冷笑起来:“广寻啊广寻,你真的觉得她镇不住么?”
“她不过是个女流之辈……”高广寻道,“我同她也接触过几次,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高熙闭上了眼睛:“自慕容康平开始,你算算,这个国家多少年了,实际上是女人掌权的?慕容氏、冯氏、我,广寻啊广寻,你岂敢低估女人!”
“你们男子总是以为女子玩不动权术,可事实呢,我们真的玩不动么?我从未敢低估冯氏,现在我也不敢低估那个郑氏!因为我自己就是女人,我知道女人能做成什么样子。”
“我逼宫那日,朱雀门前羽林虎贲鏖战,东宫大火死了多少人?她却能神鬼不觉地将旭和郑珍容带出宫去,带到长安去扶成皇帝!光这一条,你就绝对不能低估她!”
高广寻看着她眼底沧桑的笑意,竟然一时有些怔忪。
高熙摸着从她头上卸下来的金冠步摇,这将近一年的垂帘听政让她像是老了十岁,就连声音也不复之前的娇软:“你说,我的敌人是刘易尧,可没准,我真正的敌人,是她呢。”
而此刻被高熙定性为“真正的敌人”的康平,也焦头烂额地忙着新建立的西燕国事。
慕容旭的登基大典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忙死人的日子还在后头。刘易尧带着河西精锐朝着东燕进攻,而她在后方必须作为一个坚实的后盾。
“主上。”贺赖孤将一个小竹筒呈上,康平扫了一眼上头的火漆就知道又是刘易尧传回来的家书。
她收了竹筒,正准备让贺赖孤离开,却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瞥见了他耳后一道浅浅的伤痕。
贺赖孤一直保持着蓬松的发型,一头浅色的卷发在脑后扎一个揪,但那道伤痕似乎极为狭长,就连他那头卷毛都遮盖不住了。她叫住他,问道:“你耳朵后面怎么回事?”
贺赖孤抬起那双灰蓝的眼睛,只是道:“无妨。”
“这世上竟然还有能伤你的人?”康平挑了挑眉,本欲戏谑,却在话音刚落之时想到了重点,“罗阿斯来找你了?”
贺赖孤的身形微微一顿:“这事儿我能处理,请主子放心,绝对不会有任何纰漏。”
康平凝眉:“我不是不信任你,但你也知道如今西燕正是用人之际,三十卫是我最后的底牌,一个都不能少。我不管那些罗阿斯有什么禁忌忌讳,贺赖师傅既然从漠北那会儿就跟了我,他就不是罗阿斯,你们也和罗阿斯没有半分关系。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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