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酒壶依然被死死抓在他鹰爪似的手里。
房门关着,楼下呼延西坨他们似乎已经熟睡,传来阵阵此起彼伏的鼾声。而怀中崔仲欢的喉咙里头不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夜枭的悲鸣。因为药石发动产生的浑身灼热之感,让崔仲欢无意识之间扯开了自己的衣带。
秋韵虽然已经不是当初第一次看见崔仲欢药石发动那样手足无措,但一个人处理现在的崔仲欢还是极为吃力。才箍了不到一会儿,就已经腰酸背痛。可她又不敢放开崔仲欢,怕他因为痛苦扭曲而弄出响动,惊扰到旁人。她压根腾不开手来帮崔仲欢把衣服重新系回去。
她只能在心底里告诉自己,崔先生的病已经越来越好了,最近几次的药石发动,间隔越来越长,症状也越来越轻,很快就能过去的,很快就能过去的。
就在她不间断的自我催眠之中,怀里的崔仲欢突然像是被戳破了气的皮筏子似瘫软了下去,原本绷紧的每一块肌肉都松懈了下来,秋韵刚刚要松一口气,本来被崔仲欢抓在手里的酒壶却因为他肌肉的放松而掉了下来,从榻上滚到木地板上。
金属砸在木质地板上,嘭嗵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响得令人发憷。
秋韵一惊,松开崔仲欢慌忙弯腰去捡那酒壶,可那酒壶咕噜噜滚到了案几下头。还未等她将那酒壶扒拉出来,崔仲欢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一个呼延部的亲兵站在门口问道:“崔先生怎么了?”
他是今夜守夜的士兵。
秋韵慌忙起身跑过去将那门微微拉开一道缝,露出半边脸来,却用身体挡住了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崔仲欢,一边假装镇定地说:“崔先生已经歇下了。”
可那士兵瞧见她的样子,脸色微微一红,眼睛往里头瞟了一下,连忙偏过脸去,支支吾吾:“呃……那、那好吧。既然秋姐姐在,我就放心了……”说罢,似乎是忍着笑一般,匆忙跑下楼去了。
秋韵心中一惊,转头瞧了瞧立在室内的铜镜,才发觉方才一番苦斗,自己的发鬓歪斜,面色潮红,竟然像是做了什么暧昧的事情一般。再看躺在榻上的崔仲欢,衣襟大敞,气息凌乱,简直叫人不得不起什么绮思!
而那守夜的亲卫果真是想歪了,他窜下楼,楼下同样被那酒壶砸地声音弄醒的呼延西坨抠着脚问他:“上头没事儿?”
亲兵暧昧地笑道:“没,好着呢,嘿嘿嘿嘿……”
呼延西坨狐疑瞧了他一眼:“嘿你妈啊嘿!那是发生什么事情这么大响声?”
亲兵涨红着一张脸:“就……就那啥,我瞧见崔先生和秋姐姐两个——不对,我什么都没瞧见!”
他这话反而更加吊人胃口了,本来被声音弄醒,还迷迷糊糊的其他几个亲兵顿时清醒了:“他俩咋了啊?”
守夜的亲兵道:“我就瞧见秋姑娘头发散着,崔先生……在榻上没穿衣服呢!”
几个亲兵立刻倒抽一口凉气:“真、真、真、真的?”他们几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儿,一听到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情立刻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反倒是呼延西坨反应过来,呵斥道:“真个屁啊真,你给老子乖乖守夜,你们几个给老子乖乖睡觉!关你们几个小崽子屁事儿!”
几个八卦的亲兵缩了缩脖子,该睡的又缩回铺盖里头,守夜的那个偷偷斜睨了呼延西坨一眼,却见呼延西坨套上了袜子自个儿起身,咚咚咚往楼上走去。
这崔先生和秋姑娘两情相悦,呼延大人难道还要去横插一脚不成?
☆、105.第 105 章
呼延西坨站在崔仲欢的房门前迟疑了一会儿, 才挤了进去。
秋韵已经打理好了一切,崔仲欢衣冠整齐地躺着, 已经恢复了神智,秋韵则在擦拭慌乱中撞翻洒了一地的茶水。
呼延西坨叹息一声:“崔先生方才又犯病了?”
崔仲欢转过头来,扯出一个吃力的笑容:“麻烦秋姑娘了。”
秋韵没有说话, 只是脸还是一片潮红。
呼延西坨道:“下头那些小子们误会了, 我会让他们闭嘴,不到处乱说!”
河西民风剽悍, 呼延西坨的亲娘就是那种能把人上了就跑的悍妇,对于男女之事, 匈奴人也不像汉人那样保守, 在聚众喝酒吃肉的时候, 他们最喜欢把这种事情拿出来做谈资了。但呼延西坨好歹也在河东待过一些日子, 知道对于汉人来说这是关乎名誉的大事。
秋韵是个彻透彻尾汉族女子, 自然对这个很看中。呼延部的其他人不知道真相, 呼延西坨却是一清二楚的,他当下就责怪自己:“要我早点发现,过来帮忙,也不会闹成这样!我这就下去告诉他们,谁要是敢说出去, 打他丫的军棍!”
崔仲欢连忙阻止道:“本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不说清楚, 却用这种方式禁止他们去说, 他们反而会觉得确有其事。更加连累秋姑娘的声誉。崔某也是半个废人了, 这事儿也瞒不下去。何况呼延部的兄弟们又不是旁人。”
正跪在地板上清理的秋韵却突然抬起头来:“崔先生的病情,越多人知道就越危险。我不过是一个奴婢,并不能影响什么。”她的眼神坚定,“若是他们误会,就叫他们误会吧。阏氏说过这事不能再让多一个人知道了。”
崔仲欢已经在好转,这段曾经和五石散纠葛的历史就应该让它烂在所有人的肚子里头,而不是等着多年后再被人挖出来,以瘾君子之罪攻讦他的。
她笑了笑:“反正我们现在也算是河西的人了,在河西,这种事情也算不得什么的。而崔先生现在,断断不是什么废人。”
她和呼延西坨,是受命过来保护崔仲欢的,岂可让先生堕入险地!
呼延西坨也赞同道:“秋姑娘说得有理,你俩男未婚女未嫁,真要有什么又咋地!我阿娘上我阿爹的时候,他还是有家室的呢!”他长舒了一口气,复又关心起崔仲欢的病情,“崔先生这次发病可比之前好些了?”
等呼延西坨走后,崔仲欢看着一直在擦着那一小块地方的秋韵,长叹了一声,却不再说话了。
她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她又不是阏氏那样,汉女壳子套胡女芯子的,她怎能不重视名誉?那些匈奴人素来口无遮拦,不知道会在后面将她编排成什么样子。
呼延西坨对礼法没有概念,她会没有么?
可秋韵迅速地整理了手中的布巾,急匆匆地收拾了茶壶告辞了。
灯中爆出一朵灯花,光线迅速暗了下去,崔仲欢合衣摊在榻上,突然感觉到后颈处有一处硬物,手探进去,摸出了那个酒壶,凉凉地贴着脸上的皮肤,已经被擦拭干净了。
*
武威的春季短得仿佛从未存在过,一出冬,天气立刻开始炎热起来,北部戈壁的热浪灼灼地烫着河西走廊,热得人一进屋就想把自己剥光。比起龙都的凉爽,这边的夏天显然有些难熬。
刘易尧一进房间就看见康平翘着二郎腿摊在榻上,她那条窄裙被撸到大腿上,两条葱白葱白的腿就露在外头,榻下放着冰,可她的腿还是热得汗珠往下不停地淌。
她手边放着一张小几,上头用木条搭了个塔,已经抽得没剩下几根了。
这游戏叫抽积木,还是当年翟融云教给他们的,从塔底轮流抽走木条直至全塔坍塌。但康平当时并没有在玩这个,反而是盯着一张布条笑得正欢。
刘易尧从榻角拿起蒲扇,看着她笑得脸都红了。
“天热得都和高昌的火焰山似的了,你怎么还笑得那么开心?”他一边欣赏着美好的景色,一边问道。
康平甩着那张布条:“十一郎倒还真没让我失望,高熙要撑不住了,太学暴乱!”
刘易尧一怔:“那么快?”他又看了一眼康平成竹在胸的表情,“你早就料到了?你当时组建你蔚秀园就是为了这个?”
“那时候倒没想那么多。”康平支起身子,笑起来,“不过高熙烧了东宫之后,我就知道她能做太后,可做不长久。高大臣是很厉害,可比起高巨擎还差一点。然而高巨擎之前就是这个破毛病,高家全家都是这个破毛病,我太清楚他们了。”
她享受着刘易尧的服侍,一边高兴地往嘴里头塞进一颗葡萄,“不过徐纵还真是厉害,蔚秀园才办了多久呀,就能有这么大的声望了。”
刘易尧问道:“你打算用一个蔚秀园拖死整个太学么?”
康平思索了一阵:“舍不得,我看他们挑个事儿就差不离了,接下来炮灰的事情没必要咱们亲力亲为,国中积怨已久,只要有人带个头,这场暴乱只会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但我真不想徐纵和他的弟子们卷进去。我看这事儿一出,老崔那边应该能好解决得多,到时候把书院迁到长安来。龙都稳不了多久了,那边的线也该收一收,能全身而退的,最好都全身而退,高熙她还不值得我损兵折将跟她死磕。”
刘易尧叹息一声,抬手帮康平去擦额头上落下来的汗水,康平却嫌弃他手掌热,微微躲开了。
“平平。”刘易尧的声音中带了些许的不满,“你到底在龙都还留了多少暗桩?”
“死鱼!”康平的声音显然带了些骄傲,“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她伸出手来捏住了刘易尧的发髻,将那团被朔风打毛了的发往上提了提,“我一个人在龙都的时候,若是没有他们,怎能撑得住整个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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